麦黄的故事

知远网

2023-08-02文/王晓林情感

行走在大街熙攘的人群中,耳畔突然传来“卖麦饼啰——卖麦饼啰——”的叫卖声,声音仿佛从岁月深处而来。我循声走去,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挑着担,筐里整齐地摆放着麦饼,一层一层地,用保鲜膜罩着,圆圆的,香酥油黄,散发着麦香,让人回味。在与他攀谈中得知,麦饼是他自己烘烤的,面粉是从外地买回的,制作方式还是沿袭传统手工。我索性买了一斤品尝。

吃着麦饼,我想起了在农村时麦黄的故事。

田地下户后,家家户户都栽种小麦,一季庄稼是春末夏初一家人的口粮,也是国家指定的统购粮。五月一到,就是农村最忙的时节,既要抢栽水稻,抢管玉米,又要抢收小麦,田里土里一把抓,这就是当时人们常说的“大战红五月”。麦黄时节,学校都要放一周农忙假,让学生回家帮助农业生产。我家每年栽种小麦五六亩,大部分时间只有母亲一人在家干农活。她几乎是没日没夜,起早贪黑地忙,但还是有干不完的活,还好我们姊妹多,虽力气有限,但总能搭把手替母亲分担一些。

天还没亮,我们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麦地,左手握麦秆,右手持镰刀,用力一割,麦浪一点一点地横卧在麦茬儿上。割一阵子,脸上的汗水钻出毛孔哗哗地往下流,嘴里直喘粗气,累得直不起身,割到半晌午,毒辣的太阳烤着全身,又热又累,心想,什么时候才能不干这么累的活呀?望一眼不再遥远的前方,狠下心咬了咬牙,加快速度继续干。待整块地的小麦被“消灭”干净后,母亲和大姐就用篾条把小麦捆成一捆,再让它们站立在土地上。这时,我们就用扦担把它们挑回家。两捆小麦压在肩头,两个肩膀轮流换,待到挑回家时,双肩又红又肿,一挨就疼。麦捆一个挨着一个,就像要好的姊妹紧紧倚靠,一起在地坝里亮相,有着风吹麦浪般景象。每次在收割小麦的间隙,望着面前金黄色的麦田,都能使我联想到白居易的讽喻诗《观刈麦》,目睹了大战红五月庄稼人劳作的艰辛,深知粒粒皆辛苦的深意。

接下来,便是小麦的碾压、扬场、晾晒等环节,人们的劳动强度也在逐渐减轻。农人们将小麦晒干后,除去所交公粮,余下不多的便是自家的口粮。母亲总是把小麦用石磨磨成面粉,变着花样弄给我们尝鲜,不是煮成麦粑,就是蒸成馒头,吃在嘴里,心头总有一种幸福感。更让我值得回味的是,母亲用韭菜掺和煎制的麦饼不但两面金黄,而且喷香可口。没有菜籽油,母亲就用麦秆在烧得滚烫的铁锅里来回擦几下,这样调匀的麦羹下锅后才不会粘连,出锅后的麦饼,香溢心间,回味绵长。

一年一度的中秋节,是我们最向往的节日,那时的农村不比城里,吃月饼本身就是一种奢望。母亲就地取材,将小麦加工成面粉后,不是炸成麻花,就是做成麦饼,上面用炒熟的芝麻做些点缀,咬上一口,又香又脆,口感并不逊色街上卖的芝麻饼。后来我求学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,每至中秋月圆,我总是一个人在校园里仰望明月,遥寄相思,脑海里呈现出母亲煎麦饼忙碌的身影。身在远方的我,月圆之夜,想念母亲,回味母亲煎得金黄香脆的麦饼。

我读中学时,从家中背五六斤大米,按每顿三两米饭计划,不包括来回期间这四顿用餐,可以说是“钉是钉,铆是铆”。学校食堂是凭餐票供饭,那时候也很天真,以为三两米就只能煮三两饭,哪知伙夫们串通一气动起了歪脑筋。在打饭时,他们将事先量身定做的瓷碗舀上冒冒的一碗,待我们将碗递过去准备接时,伙夫便用饭勺手疾眼快地刮它一下,倒入我们碗里就只有大半碗,三两米饭也只能吃个半饱。在每个饥肠辘辘的读书日子里,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:把书念下去,然后走出去。

有一天,我发现在宿舍背后的屋檐角有个卖麦饼的老人,于是我在同学那里借了一两饭票,买了两个麦饼狼吞虎咽地充饥。计划经济时代,物资短缺,什么都讲计划,买啥都凭票,买粮要粮票,买布要布票,买肉要肉票,诸如此类。从此以后,我对老人烘烤的麦饼产生了浓厚兴趣。为了吃上麦饼,有两三周我没在食堂拼桌(固定搭配),而改为散桌(临时组合),饭票掌握在自己手中,可自由支配。拿三两饭票可换七个麦饼,其实也吃不饱,毕竟老人也要养家糊口,就是薄利也要赚点,只是那甜甜的绵实的美味惹得我嘴馋,有段时间做梦都在吃麦饼哩!

有几次回家,母亲见我比以往瘦了,问我原因,我根本不敢道出实情。我深知,家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,每周能凑足学校的几斤大米和一元菜钱就很不容易了。

客观地说,手工制作的麦饼比机器烘烤的月饼味道要入味好吃得多。尽管如此,我仍咀嚼不出母亲做的麦饼味道,也没有校园里那老人烤的麦饼更值得回味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麦饼几乎成为儿时最美味的小吃,承载着童年的快乐,成了定格在我们这一代人心中抹不去的记忆。

如今的老家,栽种小麦已成为过往,农家院坝里那种繁忙热闹的情景早已不见。人们偶吃面食只需到集市上购买。就连过中秋节,乡下人也跟城里人一样,把麦饼改为了月饼。每每想起,难以忘怀,在那特定的艰苦环境里,汗水里收获了喜悦,迷茫中孕育着希望。

大家都在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