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师难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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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26文/赵玲萍故事

那年九月,我回到母校任教。绿树村边合,青山郭外斜。公路边延伸出一条泥泞小路,路边挺立着千年古槐,虬枝蜿蜒向湛蓝色天空。再走100米就到学校了。学校前身是一座古寺,现单留一尊铁佛。相传一千多年前这里毒蝎泛滥,一位高僧收服毒蝎,坐化成佛,将毒蝎镇于座下,这片土地从此风调雨顺、人们安居乐业。铁佛慈眉善目端坐在莲花宝座上,这一坐便是千年。

清晨我照例伴着书声走进教室。破旧的讲桌上铺着彩色蜡笔画,五颜六色的野花扎成束儿插在罐头瓶里,简陋的教室里空气立马鲜活起来。

"祝老师节日快乐!"孩子们自发地站起来齐声喊道,满屋笑容如山花儿一样灿烂。我的内心陡然生出一种幸福的眩晕,直到下课。拥着孩子们如花的笑靥和满满的祝福走出教室,目光掠过斑驳的墙壁,我的眼前清晰地飘过一张素笺白描——清澈见底的眸子,鼻梁上几粒调皮的雀斑,一脸无邪的笑,扎着两个羊角辫,抢着帮老师翻作业本——十年前的我!师范学校毕业来这里教书像是宿命,我写了一首诗,作为这场宿命轮回的注脚:

开卷朗朗读书声,春雷盈耳唤童真。

一块黑板心无骛,三尺讲台情独钟。

羔羊跪乳故园情,雏鸟反哺母校风。

双手高擎接力棒,而今我来当园丁。

"告诉大家一个噩耗,赵老师刚去世了。"校长走了过来,声音很低沉,手里紧紧攥着手机,仿佛要把它捏碎。

"哪个赵老师?"

"世昌老师。"

我的大脑嗡嗡地响着,怔在了那里,心头猛得一颤,便已泪眼婆娑了。十多年前的一幕幕就像一张张铅笔素描在我眼前一一飘过,我的内心翻滚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。刚到学校时就想到去看世昌老师,忙于琐碎竟忘记了,不觉逼到了教师节。对,今天下午放学就去!看到孩子们堆满窗台的野花时,我曾为自己迟到的决定而懊恼。

正是在这间教室,我曾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。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赵世昌老师经常穿一身蓝色的、肩背和领口微微泛白的半旧中山装,消瘦的身影,说话的语气中总透着平和。写得一手好字,字如其人,秀逸清劲,透着谦谦君子之风,退休之后,他就住在离学校不远的村子里。

世昌老师上课一丝不苟,教生字总要在四线三格里先写音节,再在田字格内领我们数笔画写出生字,对照田字格讲间架结构,强调易错的笔顺笔画,再让我们自己练写,时时用自己干瘦的手指拖着我们的小手写一两个示范,还帮我们削铅笔。等到多数同学写好了,领着我们对着黑板拼读几遍,闭上眼睛数笔画,再组词、说话。到这儿一个生字才算教完。

文娱课上,世昌老师拉起二胡教我们学唱革命样板戏《红灯记》《智取威虎山》中李铁梅、小常宝的秦腔唱段。教唱前总先绘声绘色地讲唱段背后的故事。这时,教室里总是鸦雀无声,我们端坐着屏息聆听,小小的心灵被牵引着,随着情节的演进,对故事中的人物产生强烈的褒贬和爱憎,生硬的唱腔里更多的是对老师的敬佩之情。

世昌老师喜欢养花。校园花坛里的花多半都是他亲手植的。他还在每个老师的办公室门前辟出两尺见方的空地,用砖块垒成小小的花坛,里面种上牵牛花。秋天,花藤爬上了房檐,开出各色鲜艳的花朵,在每个老师窗前挂起了一匹华丽的锦缎,成了校园里最夺目的风景。

一次,我去老师房间抱作业,老师不在。地上的花盆里开出大朵的粉色月季,那是我从没见过的。这是真的鲜花吗?好奇心促使我蹲下来把厚厚的一叠作业本搁在膝上,伸出手去。

吱呀一声,门开了,老师进来了。我不自觉地起身,膝上的作业本散落一地,老师一定会以为我是偷偷折花的坏小孩,不是这样的!我一着急忍不住哭了。老师俯身收好散落的作业本,提过一只绿色的熊猫造型的小洒壶问我:"想不想浇花?""想。"我接过洒壶微微下斜,细细的水珠洒下来,我竟又破涕为笑了。

"老师,我是想摸一下是不是真的。"

"那就摸一下看。"我凑上前,伸出手去,又缩了回来。

"怎么了?"

"我闻到了,是真的。"

我起身抱着作业本跑开了。

……

十多年前的画面像被翻新的旧照一样,如此清晰地在我的脑海逐一呈现,世昌老师,我在心里说过,今天下午,我要来看看你的。可是,今天已经没有下午了。

教师节的今天。当年那个穿着碎花衣裤的小女孩站在恩师站过的讲台上,心安理得地陶醉在学生的鲜花里,飘飘然地虚荣着。恩师在教师节这天离开了,我却终不曾去看他一眼,而此生,我竟再也没有机会了!

我的心里堵塞着,沉沉地往下压,那飘飘然的虚荣变成了一种羞愧与悔恨交织的怪物,吞噬着我内心每个柔软的角落。

我心中永远敬爱的世昌老师,您用一生辛劳把村里的孩子一拨拨送出校门,送出大山,而您就这样了无声息地长眠于碧野清风了。我知道,您选择教师节这天离开,于我是富有深意的训诫。为人师者,自当如您一般心清如水,播撒真诚。抹去眼角的泪水,循着上课铃声,我昂首走向教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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