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擦雪花膏啦！”循着这句话往回看，就会看到老屋柜子上摆着的那瓶雪花膏。脂玉白的圆瓶体，上面拧着深绿色的铁盖儿，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排瓶瓶罐罐中间。再看，便是一片晨光中，奶奶往脸上擦雪花膏的情景，她站在柜子前，对着镜子，手臂不停地晃动，带着一圈毛茸茸的光晕。
我还记得那雪花膏的香味，是一种淡淡的清香，只是那时它还吸引不了我。一个七八岁孩子的世界里，尽是鸟窝、鱼塘和漫山遍野的树木花草。我和一群小伙伴上树下河，风里雨里地跑。跑一天，晚上回家时，我乐滋滋地数着手里的鸟蛋，从不管脸蛋上沾了多少泥，衣服上挂了多少土，自己是香的还是臭的。
“来，擦点儿雪花膏！”直到一天早晨，我被奶奶抓到柜子前，强制往脸上擦雪花膏，我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，原来早已“开花”，上面裂开一层薄薄的皮，像麻嘟嘟的土豆皮。
“一个小姑娘跟野小子似的成天跑，看你的脸，像啥样子。”奶奶一边唠叨，一边往我脸上擦雪花膏，抹一点，擦开，再捧住脸蛋，转圈儿揉，揉得我鼻子嘴巴都往一起挤。我使劲儿闭着眼睛，脑袋随着她的双手晃来晃去，揉完，任她啪啪拍两下，听到她说“好了”时，再睁开眼看，小脸蛋就变了样子，湿润润的，还有了光泽。“真好啊！”我对着镜子，摸着脸蛋，咯咯笑起来。
“我擦雪花膏啦！”再去摸鱼时，我炫耀起来，“我奶奶说了，小姑娘得美美的香香的，才能找到婆家。”小伙伴们围过来问：“婆家好玩吗？”“婆家的鸟窝多吗？”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。然而，婆家毕竟是遥远的东西，没有邻家姐姐的美有诱惑力。
先吸引我们的，是她的香味。那天，她穿一袭白裙从我们身边飘过，我们的鼻子立刻被揪了起来：“真香啊！”随之目光也被她牵了去。她扬着白净的脸庞，耳旁垂着两缕乌黑的发，发梢下的胸脯骄傲地挺着，一副青春无敌的样子。我们立刻感到小小的心灵被什么东西撞了下，对美有了最初的向往。
我开始喜欢那瓶雪花膏了，每天早晨洗完脸，都会跪在柜子上，对着镜子擦雪花膏，额头一点，脸蛋两点，鼻尖一点，然后将手掌捂到上面一顿乱抹，抹几下，再学着奶奶的样子拍拍，拍得小脸脆生生地响，这才满意地跑出去。
“我擦雪花膏啦！”“我也擦啦！”大家聚在一起，叽叽喳喳，你摸一下我的脸蛋，我摸一下你的脸蛋……
那时，我们心心念念的，是邻家姐姐那样的美，想要她那样的脸，也想像她那样衣袂飘香。于是，大家也在意起衣着来。每次换上干净衣服，都要把鼻子埋到衣服里使劲儿闻，却怎么也闻不出香味儿来。有聪明的，抹点儿雪花膏在衣襟上，然后来回跑着，让风带出些香气。当那种淡淡的香气在鼻间萦绕时，用雪花膏做香水的方法，便在我们中间流行开来。
“擦雪花膏啦！”跟着那一缕缕香气，一群女孩子，就那样笑语盈盈地奔进了尘世烟火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