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食传递你对世界的看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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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3-31文/王太生随笔

你喜欢什么样的吃食,或者,对吃食的态度,传递着你对这个世界的看法。

老灶台上烟雾腾腾,大铁锅里铲勺炒得噼里啪啦,柴火做出来的饭菜香喷喷,是嵌在灵魂里挥之不去的记忆,即便是远在他乡,滋味还在味蕾间回旋。

吃食,显示生活的质感。大鱼大肉吃多了,有人喜欢喝粥。清粥一碗,舒坦实在,就着一碟老咸菜,也觉得爽,这个人朴素、简单,对生活的要求原本就不高。

文人与吃食,同样传递他们在凡俗生活的个体感悟。

苏轼试春盘,喜欢一盘蓼菜、一盘蒿笋,清淡伴欢愉。蓼菜,那时人工栽种的菜,趁嫩时剪食;蒿笋,即是我们现在常吃的茭白。他在诗中说,“雪沫乳花浮午盏,蓼茸蒿笋试春盘。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泡上一杯浮着雪沫乳花似的清茶,举箸品尝山间嫩绿的素食,老苏捋须叹喟,这才是他想要的人间真滋味。

《儒林外史》中杜慎卿吃得讲究。第二十九回说他请客,把普通菜品都排除在外,只要江南鲥鱼、樱桃、鲜笋等下酒小菜。而他酒量虽大,却很少吃菜,只拣几片笋和几个樱桃下酒。点心上来,猪油饺饵、鸭肉烧卖、鹅油酥是不动的,只吃一片软香糕,喝一碗雨水煨的六安毛尖茶。杜公子追求浮华,拒绝粗茶淡饭,嘴巴有些挑剔,有点刁。

张爱玲的美食文字,记录这位民国才女对人间美味的感知。童年是一道玲珑美味——鸭舌小萝卜汤,小时候在天津常吃:“学会了咬住鸭舌头根上的一只小扁骨头,往外一抽抽出来,像拔鞋拔”;也爱这充满了烟火气息的大饼油条,两者同吃,“由于甜咸与质地厚韧脆薄的对照,与光吃烧饼味道大不相同,这是中国人自己发明的。有人把油条塞在烧饼里吃,但是油条压扁了又稍差,因为它里面的空气也是不可少的成分之一。”透过食物,她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看法。

苏轼的淡泊,杜慎卿的张扬,张爱玲的本真,体现出文人们的生活态度和生活观念。

吃食关系,还是一种独特的人际关系,环环相扣,微妙而有趣。

朋友马先生有一瓶陈年老酿,是街坊徐老三送给的,徐老三的这瓶酒,是巷东头刘大爷拿给他的,徐老三送马先生时说,你不喝没关系,可以送人,但不能送给刘大爷。马先生觉得会篾匠手艺的刘大爷的这瓶酒,也是别人送的,他对我说,趁今晚月色正好,咱哥俩整半斤猪头肉,二两花生米,把酒干了。一瓶酒,这些年在几个布衣好友之间转来转去,最终还是马先生沉不住气,眼馋这瓶酒,让酒找到终点与归属。马先生喝过酒,咂着嘴,微醉,脸上挂着笑意,露出随遇而安的满足。

菜肴选择,是一个人的选择;吃食态度,亦是生活态度。

有天,马先生告诉我,28天长成的小公鸡,他是不吃的。对于大棚里的那些速生蔬菜,基本拒绝。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西红柿蛋汤了,看到菜市上一只只红彤彤、个头大小整齐划一,长得近乎完美的西红柿不敢问津。那天,在城郊接合部,马先生看到路边有几个老太在摆摊卖菜,大概是附近的老菜农,于是便赶紧停车,买了几颗久违的,长相不算漂亮的西红柿。马先生说,这几颗西红柿是露天生长,虽然没有棚里的长得可爱,但绝对出乎自然。他告诉我,一直有个想法,等退休后,在乡下租个小院,自己种点青菜、萝卜、辣椒,再在围墙上爬一溜丝瓜藤。想吃时,站在柴门之侧,转身就可以随手摘几只青嫩丝瓜,这该多好啊……我似乎看到马先生,在乡村土地上是个哲学家,他在研究植物茎和叶是怎样慢慢从土里长出来的,健康的土壤怎样才能生长出好吃的食物?马先生眯着眼,似乎在寻找着远去的农耕背影。

想起饥馑年,吃相曾经流露着对食物无以选择的热爱。但现在,吃食决定了我们以怎样的态度与这个世界相处。

清淡,赤浓,咸鲜,麻辣……传递各自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。把自己所喜欢的,称之为美食,其中包含赞美与爱。

吃食际遇,也是人生际遇。味觉与视觉一相遇,便是胜却人间无数。

那年,在浙地安吉的一处民宿,房子三三两两掩映在竹园里。晨起,在简朴餐厅捧食一碗烫饭,窗外竹影摇曳。竹园生风,空气清新,农家烫饭,米饭添水,用锅灶柴火现煮,溢散人间烟火味。竹园绿荫间,有人走动、说话。不远处,还有潺潺泉流声。那顿早餐,吃得风生水起,清风拂面,尤其是碟中佐餐的笋丝、笋丁,鲜嫩爽脆,食得此间竹味,从此记住一处风景。

途上的遇见,一道菜,一窗竹,皆成风物,以至于多年过去了,还会想起。

或许吃食会带着自身的价值,成为我们体悟世界的另一种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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