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尘土留在身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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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24文/黄振琼情感

姐姐生病了。这个自幼娇弱的、一直被爸妈偏爱的孩子,似乎天生对疼痛就特别敏感。呼天抢地的呕吐,使她本能地发出渴求救命的信号,我看到了,医院的病房,是怎样惨淡地、无奈地回应她的不安;同时,我还看到了,她的领导、同事和朋友,是怎样焦急着、尽力着,给她以最有效的医治和精神的支撑;我看到了母亲的泪水,看到了父亲的愁容……这个时刻,我站在旁边,还不如远远离开,"无能为力"的煎熬,不亚于病者。

转院。坐着那辆专用车,不能开窗。为了减轻痛苦和颠簸,让她靠在怀里,我从背后环拥着她。我佝腰屈膝,双脚找到稳妥的支撑点,一手从她腋下环过,另一只抓扶手。她一直说冷,而汗水却一层一层浸湿我的衣衫。晕车的感觉一圈一圈回旋,我必须压制种种不适。我告诉自己必须坐稳,必须撑牢,我要用坚强的心跳,给她以力量。车上的陪同都在晕车,我是不可以说自己晕车的。

正在铺修的道路,不时有车超过,留下飞扬的尘土;我们也不时超车,同样留下尘土。把尘土留在身后,向着能够解除病痛的前方奔驰。

因为姐姐单位领导的关心和帮助,提前就把一切安排妥当,进了医院就住上床位,并且她那进修的同事早已在医院门口等着,前后跑着帮忙办手续、指点检查路线,给我们减去了许多陌生的麻烦。

大医院的通道很多,拐弯很多,窗口很多,电梯很多,然而,无论哪个通道都是匆匆的脚步,无论哪个转角都有张望的眼神,无论哪个窗口前都是长长的队伍,无论哪个电梯里都是满满的人——古城的大医院,比我居住的小城、节日前的菜市场,拥挤好多倍。混在医院摩肩接踵的人流里,我跟许多人一样,诚心诚意地信服了"什么都可以有,就是别有病"的笑谈。

不到半天时间,护士送来欠费单,五千块钱像一个果洞,一口就被吞没了。大厅里用于查询的屏幕上,一下一下显示着花费款项,有进口的特效药,当然就贵。无话可说。

傍晚,一位戴头巾、大眼圆脸、娇小个子的女人走进病房,走向窗边的床位。那里躺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,她父母时不时与她轻松说笑,逗她开心,而我在过道里,看见过她父母暗自落泪、低声交谈示意,这孩子的病症,并不轻。戴头巾的女人似乎肩负着某种神圣使命,她嘤嘤细语:人的生命和身体是上天给的,而精神和意志是自己的,主宰健康、快乐和幸福的是自己;只有坚强着、乐观着,病痛才会被逼退,快乐才会降临,生命才得以超脱……从布帘里还传来歌声:我们唱着快乐的歌,烦恼忧愁被风吹落;我们唱着幸福的歌,天空变得更开阔……

姐姐得做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,总之是要在腹内动刀动剪的,令人不可避免地紧张。手术那天我因事返回,跟妹妹保持短信联系。四个多小时的分分秒秒,我泡在静静地等待和牵挂里,寸寸焦虑,丈量着看不见的时空长度,让祈祷之音穿山越水。祝姐姐手术顺利,早日康复!

平日我很少游在网络,也曾笑朋友,何必每天把心情走向,爆在这里?而今天,在心神不宁、坐立难安之时,竟然不自觉地,也把心情在这里搁浅。谁知,很快就有好友图标不断闪现,那些关心的、问候的话语纷至沓来。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,怎么能把自己的紧张、担忧和无助,转化给朋友们呢?歉疚之余,也感受到了,被关心、被在意的幸福!

黎明时分,就收到妹妹的短信,说姐姐情况很好,最关键的是问我什么时候再过去?仅熬了一夜,就难以支撑,开始搬救兵了。也难怪,她们一直就固执地认为,我是坚强的、可靠的。信任我,当然好,那我就赶紧去替换她吧。别无选择地赶到火车站。从售票窗口接出车票,上面清楚地写着:无座。

热气在站台上流蹿。绿皮火车像一个巨大的麻袋,要把我们统统装进去。站台上的人挤不上来了,就在下面喊:门口的朝里走!其实车里己挤得水泄不通了。但是,车下的人不可能不上来。于是,吆喝声、抱怨声、责怪声、感叹声,甚至,更多的沉默声、喘息声,在车厢里融汇、搅腾,再被车厢顶上咯吱咯吱的小电扇,甩到四面八方。

我被人潮推到两节车厢连接处,这里有乘务员的休息室、热水箱、洗手池、厕所和垃圾筒。除开乘务员的休息室和厕所没被占领外,其它地方都改装成了临时座位。是的,我们提前并没有预计到自己会落脚于此,是不由自己意志为转移而被挤到这个角落的,现在反而好了,不用避让过往行人、叫卖的小推车,就有了因暂时安稳而来的满足。我在"面壁思过"的状态下,确信无处可去,也确信四周没有熟人,就开始想办法解放自己,脱了高跟鞋,赤脚站在一张纸上,竟然也很舒服。

汗水流进眼里是涩的,流进嘴里是咸的,它们欢畅地涌出,痛快地淌过我的身体,浸透衣衫,跟我一起感受火车穿越隧洞的短暂与漫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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