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鳅串

知远网

2024-03-14文/刘仲举散文

鱼鳅串是一种菊科植物,春来叶儿嫩绿,秋到蓝花摇曳。初识鱼鳅串,是背着背篼跟在姐姐身后学打猪草,听她叽叽呱呱地介绍各种猪草的名称,其中就有这东西。自此,我便和这小不点儿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
记得八九岁时,我便学会独自打猪草了,开始是专司此事,后来还包括放牛,这并非我人小能干,实属无奈之举。大集体时期,一切按工分计酬,大人们都要忙着出工,细娃们便主动承担起这些轻省一点的活路,为忙碌的家庭减负,尽一份薄力。

不过如此一来却很考验人,单纯的打猪草或放牛,尽可信马由缰,但同时要把两件事都做好,就需好好谋算了。我最喜欢把牛赶到一个叫“猫猫沟”的地方,那是队里最偏远之地,几湾几岔都是土,土边是一蓬蓬绿油油的嫩草,土里是一蔸蔸清汪汪的鱼鳅串,不一会儿工夫,牛吃饱了,我也打好了猪草。每当回家听见母亲直夸:“哇!幺儿又打了满满的一背。”心里就觉得甜滋滋的。

春天的鱼鳅串茎嫩叶鲜,猪吃得尾巴根一卷一卷的,嘴哒得山响,就像一首美妙的音乐,一想到这里面有我的功劳,脸上就浮现出一丝得意来。鱼鳅串不光是上好的猪草,还是天然环保的野味呢!常见母亲和姐姐弓背弯腰把它们一根根掐回来,经清水冲洗后,无论是炒食、凉拌或做汤,浓郁的香味可逗出你的口水来。末了,我还会把碗都舔得一干二净,母亲常笑我饿馋馋的样子,如牢里放出来似的。

度过炎炎盛夏,进入落叶纷飞的初秋,那些在原野没被刀割、牛吃过的鱼鳅串,便会欢蹿老高开起花来,凉风袭来,如处子掠过淡淡生香。那蓝边黄心,似菊如葵,圆圆的金黄连着外围的条纹花瓣,如万道霞光喷射而出,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。每当这时,我们一帮野小子便会东一朵西一朵地采来,别得头上花花绿绿的,然后在草坪中边舞边唱儿歌:鱼鳅串,嫩油油,骑起马儿下扬州。扬州坎上一树桃,大姐二姐抱到摇……

鱼鳅串多生于田野、垄沟、路旁,四季不枯,煞是好看,在路边菊、鸡儿肠、紫菊花等各地不同的称呼中,当数川黔一带的称谓最形象令人玩味。鱼鳅,也叫泥鳅,其身短体圆,性喜穿水拱泥滑腻无比,甭管你垂钓取钩或徒手捕捉,一个不小心便会“哧溜”一声,脱离掌控而逃,因而世人常将狡诈多变之徒誉为“滑似泥鳅”;而“串”字呢,是互相沟通、连贯的意思,二者一相融,便合成了鱼鳅串刁钻无比的特性。鱼鳅爱拱泥,鱼鳅串更是拱泥的高手,可以说,水里算鱼鳅最滑,陆地上则数鱼鳅串最刁,而鱼鳅串较之鱼鳅更令人难以对付。

鱼鳅串是山民们的福星,但它同时又令山民们颇为头疼,当我被母亲叫上山去铲除它们时,我才真正领教了它们的厉害。鱼鳅串虽说不择地土,但更喜居松软肥沃的土地,其根入地匍匐平卧可深达十至二十厘米,匍匐茎节似鱼腥草,节间均能生长发芽破土,如不及时清除,一支浩浩的地下大军上窜下拱暗通互结,只消两年光景便可牢据整块地盘。那时恰逢土地下户,家家都视如珍宝,不光把田坎土坎割得亮滑滑的,还力求将田间地头的杂草除得一干二净,盼个好收成。

母亲挥着大锄在铁板土里使劲,一锄下去将鱼鳅串连根翻起,再补上几锄脑壳敲散土疙瘩,白花花的根须便散落一地。我跟在母亲身后不停地抖拣,遇到汤圆般大小的硬土块,还需把它们使劲扳开抠出来。刚开始时我还兴致勃勃,时间一长便臂酸指痛,加之天气又热更觉心烦,便起身寻一阴凉处坐下懒得再动,噘着一张小嘴,气鼓鼓的,干生闷气。

母亲没理睬我,只顾弯腰忙作,额上汗珠涔涔,贴背的衣裳湿得可扭出水来。我好生不忍,又赶去帮忙。母亲瞟了我一眼说:“幺儿,这庄稼饭不好吃呢!你哄地地就哄你,你看这鱼鳅串,瘦土枯苗不说,还抢肥料营养第一。”我说那怎么年年都有嘛,母亲说这东西命根极长,不怕日晒霜打,只要根须一沾土,便是它的天下。我气得心慌,抓起一把鱼鳅串便用石头猛捶,母亲连忙阻止,说背回去砍来可以喂猪,晾干了煎水喝,还是治伤风感冒的良药呢!我顶嘴说这大坏蛋你不是恨得要命吗?母亲在我脸上揪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,说你娃儿就是嘴刁,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。

长大后我终于明白,白璧尚有微瑕呢,何况鱼鳅串?当功大于过爱比恨长,便不能因其一弊而全盘否定,如雨浇万物日照群山,不也会淋人晒人吗?世间万物本就是矛盾的统一体,容不得半点苛求,所谓牢骚太盛防肠断,风物长宜放眼量,便是如此。

屈指一算,阔别故土已二十来年。偶回家乡,便会不由自主地抬腿走向那坡前岭后,去寻那碧绿的叶,去嗅那淡淡的香……

大家都在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