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居记 (组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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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0-16文/费城散文

在锯木厂

在乡居锯木场,寂静笼罩着我。那些高低参差的枣木丛,抖落下满地叶子,彼此搀扶着枯瘦的树影,站立在木窗前,它们被大风送动的样子,满是惊惶。

那些黑黝黝的树影更暗了,树枝枯折,仿佛压低了天空。而院墙之上,衰草连接遍地秋光,已经没人愿意拔掉它们。仿佛那里是它们的家,根系早已穿透了壁瓦。

一把云梯,从天上垂落下来,与旧年所见一样。仿佛多年以前,那个寂寥的少年,独自站在明晃晃的秋风里,看一棵拐枣树,如何在季节最末的日子,蜕去全身枯叶。

啊,心地荒芜之人,多年过去,早已不知去向。繁霜降满的庄园,路人们正小心探询故人的消息。

石头在歌唱

缄默的石头是一种歌唱。歌唱在季节之外,人群之外。我需要多少勇气,才能抵达你内心的沧桑、忧郁和苦涩?

昨夜,月光照耀故乡的黑山头,那些迟开的花朵,绽放如河流两岸生长的石头。这是怎样一种花朵?它们绽放在石头内部,是否有着石头一般坚硬质地的核心?

泪水划过眼前。一只候鸟,循着季节的尾音,为我们带来今年的雨和去年的霜。在这个季节的深处,灵魂绽放着绚丽无序的花朵。它们是石头的花朵。

缄默的石头不只是一种歌唱,它永远痛苦的内心,在感触与碰撞中溅出水样的火花。在那个涌动着幸福潮水的夜晚背后,在那个火山凝固的清晨背后,石头藏起它们多情、含泪的眼睛。

雪落在人间

雪落着,静静的墓园。那个扫墓的人,独自站成了空旷。

他埋头痛哭,仿佛需要将悔恨、愧疚与歉意,来填补这余生的缺憾……

无声的雪,无边地下着,为世间腾出些许空白。在这匆忙的人世间,还有什么不能被岁月消解?比如贫穷、衰老,以及那些不能被时间喊出的创痛。

——这生命的沉轭、朽损的疤痕。都将在一场大雪之后,被世界,遗忘得干干净净。

雪落的人间,一定有些什么?值得我们加倍珍惜。慌乱的脚步,退避至人群之外。而草籽,深埋在积雪之下,独自承受着黑暗,等待着生命被再次打开。

搭乘一片月光回家

挑开月光,摸索几声蟋蟀的浅唱。手持一根青草,我便能拾回曾经丢失的童年。陷在菖蒲的凝绿里,生锈的犁铧敲叩出土地沉哑的回响。亲临土地,便能触到作物拔节的喘息。

今夜,借一点点星光,便能照亮远方家门的木纹;照亮屋檐下的牲口,以及头缠白布、满脸泪水的母亲。今夜,你在如豆的灯下,栽种谁的华发?谁在向晚的风中,轻唤我的乳名?

在途经的每一所乡村旅馆,我试图用歌声诠释,一个旅人全部的爱或忧伤。

南风一路北吹,在旧居的院前驻足,聆听铁匠彻夜敲打星光的脆响,仿佛给岁月打上补丁。而芬芳我生命旅程的,依然是旅途中那只戏风起舞的蝶么?

如果今夜梦里有风,我该搭乘哪一片浅淡的月色回家?

春天的搬运工

在春天,一只蚂蚁上路了。它们将云影和炊烟,隐藏在老旧的时光背后,从春天的草茎出发,穿越返青的季节,把相思运抵檀叶飘香的故乡。

在春天,有谁会像一只蚂蚁那样奋不顾身?它们沉溺在春天的光景里,不发一言,沿途挥洒缓慢的时光,跟随一个路人,从内心的荒芜踱向季节的纵深、无垠,繁华与希望。

在春天,有谁能够真正读懂,一只蚂蚁内心的深重?它们的语言是大地的辞令,在山谷间不经意改变了四季;它们小心翼翼的触角,轻易引爆一株果树的花期。

在春天,一只蚂蚁上路了。它们负重前行,用头颅叩响大地,试图用脚印丈量人生这部大书;它们低眉顺目的样子,迫不及待向命运递交虔诚的答卷。

众草之上,这些春天的搬运工,它们有着比天空更辽阔的魂灵。我愿借一朵野花的心声,说出:每一个绽放的春天,与每一只辛劳的蚂蚁有关。

时光如流水

需要用多长的时间,来安顿我们的生活?月光下的村庄幽暗,清风在草叶间游离。时光如流水,于是,我们便生活在水中,像一尾银鱼,潜经岁月的遗址和废墟。

需要用多长的时间,来安顿我们的灵魂?当轻便的马车,运来天边的落日。收获日的喜悦,芬芳的稻穗越过谷仓,仿佛就要堆到天上。

需要用多长的时间,来安顿彼此的爱情?那草叶间游吟的鸣虫,是不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只?也曾见证月光的衣装,以及烛照下含泪的眼睛?时光流走了多少泥沙,虽然我们从未曾离开。

需要用多长的时间,才能平息你我血液的涛声?当幸福的姐妹齐集河畔,唱响动人的歌谣,那流水洗亮她乌黑的发辫和款款的目光。你能听懂岁月深处,涌动的希望和梦想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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