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头的村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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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1-17文/王玉初散文

村子后面的一片泡桐林,开花了,雪白雪白的。远望,村庄像是一夜白了头。

白头的不只是村里的泡桐树,还有人。年一过,村里摆满的小车陆续离开,村庄开始变得安静。年轻人离开,带走了孩子,甚至还带走了相对年轻的老人。他们进城给孩子带孩子。村里留下的,都是白发老人。

白头的村庄,日子平静如水,像那泡桐花,开了又谢,等待来年。

定神一听,风中飘来了哀乐,是从村庄里传来的。

两天前,八十七岁的富枝阿婆走了,走得悄然。她三个儿子都在城里工作生活,家里请了邻村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帮忙照顾。没想到,那天富枝一觉没醒过来,人就那样走了。这样的事,叫喜丧——活在世上没受苦,走时平静,就像是睡着了,是人生中的一件欢喜事。

现今,不兴大操大办喜丧,但吊孝还有。高寿者过世,平时不走动的远亲也会前来吊孝,邻里朋友要赶来烧香。人走了,安静下来了,反倒要给村子带来最后一阵子的热闹。

不再抬棺出游,不用请“八仙”,便不需要太多的年轻人操办喜丧。料理后事,除了家人,便落到了那些白发老人身上。而他们总是感叹,“我们又送走了一个,到时谁来送我们一程。后生不参加,将来根本不懂办丧事的规矩和流程。”有时,他们也会自嘲,“树朽了,不中用;人头白了,就不经留。”他们说这话时平静而淡然,并没有太多的悲伤。

富枝阿婆火化后,本可葬到公益墓地,但她生前留下话,不愿到公益墓地去,嫌那里陌生人太多,怕吵。她想在熟悉的地方待着,想上祖坟山。祖坟山已不能实行土葬,只允许生态葬——骨灰撒在一个地方,上面栽一棵树。人的一生,最后化作了一团泥,滋养着上面的一棵树,算是走完了一生。

送走富枝阿婆后,老人们又扳着手指头等待,等待一个他们最为看重的节日的到来。这个节日在他们心中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春节,那就是清明节。

吃清明,是村庄留下的传统。乡村的人,虽仍信奉养儿防老,但勤劳的人虽上了年纪,仍一直劳作着,过着自食其力的老年生活,有人甚至还要帮衬孩子在城里购房。不过,老人们也有自己的惦念,他们心里都惦念着一张纸标。纸是黄草纸,用竹棍夹着,喻为扇子,清明节时插在坟头。清明扫墓时,老人们会念叨,“疼孙子,不就图他们将来在自己的坟头插一张纸标嘛!”老人们教孩子们照着做纸标,其实是一种寄望,寄望后人将来记得清明节时在他们的坟头插一张纸标。

年代太久远的坟,有的断了香火,有的后人外迁了,但村里人没有忘记他们。每年清明时,村里人会在这类公坟上插一圈纸标,算是不忘祖先,不留孤魂。

扫完墓,老少会在一起聚餐,吃清明。村子里一起吃清明的都是至亲血脉。因为有人没赶回家,只要置办四桌就够了,上面一桌,下面三桌。上面一桌坐的是上一辈人。这桌以前挤得满满的,这几年开始变得松了。因为他们老兄弟中已经有三位走了。留下的,也是一桌白发。下面一桌是年轻后生,另两桌是小孩和女人们。

以前吃清明,是一场大酒席,不醉倒几人是不会罢休的。近几年,上一辈的年岁都大了,酒量明显小了,再加上几个人患有高血压。几个人喝酒也只是小酌,意思而已,余下的人则以果汁代替。他们互相敬酒,多的是一份推让,完全不见当年的豪迈之气。除了喝酒,大块吃肉,也是一场较量。一顿能吃下一盘红烧肉或一盘猪肘子,那代表着生命力旺盛,身体好。在乡村,能吃意味着能干,有奔头。而今,上桌的盘子一层堆一层,盘里的肉却没怎么动。

孩子和女人们坐的两桌最热闹,因为孩子们的参与,一直在进行着“光盘行动”。他们拿着橙汁互相致敬,祝学习成绩好、身体健康之类的,丝毫没有清明时节的悲伤。青年人坐的一桌,少不了要喝上几杯,猜拳行令,血气方刚。要是哪个出得好拳,连赢数局,定要引来阵阵叫好声。上桌看到下桌的热闹劲,他们不免会心一笑,像是在说,“年轻真好!我们曾经也年轻过。”

吃完清明离开,村庄前面有几块地的油菜花正开着,其他的地块则明显是刚平整的,正在架设白色的大棚,像是又给村庄戴了顶白帽子。土地流转后,村庄开始孕育着新的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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