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觉得，表达一段情需要用很多的词汇才能形容的详尽，但有时候一句话就是一段情，一个词就是一段记忆，朴实的语言才是真情，就像父亲以前对我说："看路，泥的",现在对我说："慢点，车多".简单的四个词，八个字，却涵盖了爱与陪伴，透露着嘱托和牵挂，见证了成长和蜕变。
时逢父亲生日，因琐事未能去看望父亲，遭受姐姐笑骂我是个不孝子。想想，已经很久未与父母相聚，像个浪子游人一般，在家门之外不远的他乡谋以生计。出于愧疚，便去父亲上班的地方看望了许久未见的父亲。父亲张罗着做了好些菜，都是我爱吃的，那是这一年来第一次吃到父亲做的饭。午饭过后，父亲背着双手走出大门，我跟在身后踱着碎步，对父亲的询问一一作答，父亲一一点评我的所思所为，被他的同事笑称似老领导出巡，后面跟个汇报工作的。父亲回应："那可不，娃娃家莽莽撞撞的，不对的就要指正批评".在跨过马路的时候，父亲突然拉住我的手说："慢点，车多。"恍然间我愣了神。应似好些年没有拉过父亲的手，粗糙干裂还缠着白胶布，应该是受了点伤，但我没有追问，因为答案永远是"没事，只划破了点皮".
"最近身体怎么样？""好着呢，单位伙食很好，养得好。""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？""按计划进行着。""结婚的事情商量了没？""嗯，还在商量，有结果了通知你。""没事就不要来我这了，我这好着呢，多回去看看***。""哦，知道了。"每次一样的一问一答，一样的交流过程，但父亲总是乐此不彼。父亲步子很慢，在车流中穿插，在路口处回转，其实漫无目的，我想父亲应该就是想和我多呆一会吧，每每过一个路口就会拉住我的手提醒我一句："慢点，车多".
父亲似乎对我走路这件事情颇为在意，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因为路我吃了不少苦。1998年，那时我6岁，最恐惧的不是没做完作业去上学，而是下雨天去上学，黄泥路上总是把脚陷进去，有时连鞋子也拔不出来，又气又恼又无能为力，迟迟不见我上课的老师将电话打给父亲，父亲见我也不曾回家，误以为我逃了学，气冲冲地沿路寻我。见我之时，我正蹲坐在泥坑哭泣。父亲将我从泥坑里拔了出来送到学校，不久又冒着雨送来干净的衣服。后来听母亲说，父亲回家之后抽了很久的烟，拉了一车的炕灰炉渣填埋了我陷进去的那个泥坑。后来，一到下雨天，父亲总会叮嘱一句："看路，泥的".
1999年镇上挖修水渠，沿着那条泥路挖修了一条水泥打的水渠，从那时开始，水渠沿边那十几公分宽的水泥面就成了雨天的唯一道路，同学们称为独木桥。一到下雨天，两边都是深渊，踩在上面，一边是泥泞的土路，一边是深约两米的水渠。一开始的时候走得小心翼翼，再后来轻车熟路，脚步飞健。然而，黄土高原的西北风刮起来似乎无穷无尽，我瘦小的身板屈服在自然的力量下，被大风吹倒在了水渠里，皮肤摩擦在水泥面上，头磕在坚硬的边棱上，摔得鼻青脸肿，还骨折了右臂。于是，便与父亲预约了为期两个月的接送上下学。
2012年，要去上大学了，因为路远，要辗转好几次车，父亲让我提前出发。走的那天，天气很好，家门前有两条路，一条还是原旧的土路，一条是新修的柏油路，土路近一些，柏油路远一些，我问父亲，走哪一条路？父亲说："走柏油路，走了这么多年的土路，上大学了，走新路。"那天，我们没有骑车，父亲拉着我的行李箱，我背着包，也是一前一后，走着走着脚底就被柏油路上的石粒咯的脚疼。父亲看着我步履艰难的样子，又回去骑了车。"这路啊，还没跑过重车，石子沥青都烂了，不过，这路虽不像高速路那么美吧，最起码得扛得住碾几年，好处就是下雨再不用淌泥水了，看你从小到大在泥路上把我整了多少回……"父亲一边骑车一边絮叨着对我说。
时光犹如白驹过隙，家门前的路从坑坑洼洼到花砖铺筑再到现在的水泥浇筑，求学的路从泥泞不堪到柏油马路，直到有一天突然变成了铁路，两条铁轨中断了那条曾走过数千个日日夜夜、曾与父亲交织驳影的路，路已非路，人已非人。这些年，父亲与我，总是在路上，年少时父亲早出晚归奔波在为家谋生的路上，我迁徙在求学求职的路上，终年不得长聚。而今，我踏上了父亲曾走的路，父亲则在等候的路上等待着我们回家，也是终不能长聚。
与父亲的相聚时间很短，就在那条路上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，虽不是家乡那条泥路，虽不再是那句："看路，泥的",虽不再是年少的我，也不再是年壮的父亲，但有父亲有我，"慢点，车多"就还是那种爱，还是那个父子情。看望父亲的路，或许就是我最宁静的路，也是感知成长的路，不觉间已经不似当年。那时父亲是依靠，天塌下来有父亲，今时，父亲是我想保护的，站在父亲身旁就自觉地直起腰来，掩去所有疲惫和烦恼，只想留给他"我很好"的印象。挥手辞别父亲，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，犹如那年离家时的场景，父亲依旧原地目送，不同的是，那时满眼期望，今时满眼不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