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沉默的大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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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3-01文/方莹随笔

那个神秘的地方,除了去过那儿的人知道,没有人会知道它坐落在何方。但是我知道,并且确信,你在那里生活着,洗衣,做饭,喝小酒,日子是甜的。你就在那如桃花源般美好又神秘的地方,想到这,我带着挂虑的思念减去一半。

说起你的突然"搬家",我是埋怨你的。为什么没有任何收拾行装的迹象?为什么急匆匆地拿着单程票、踏上了生命的末班车?为什么平日里温和礼貌的你,分别时没和我们道别?

但是,慢慢地,我开始原谅你了,不怨你了,毕竟你是个注重时间观念的人,列车要出站,你不能做迟到的那一位。于是,在新年之际,在疫情爆发之初,你匆匆离开了我们,急忙之中,只抓起一顶老旧的贝雷帽和一件不合身却还算有模有样的西装,头也不回,手也不挥,远走他乡。

冬季的夜晚,家人们准备入睡,平常的一天本该平常地过去,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。几个断续的字,组成了一句让人心碎的句子,通过微弱的电流,搅拌我的大脑。

爸爸冷静地回应着,却又赶忙穿上了大衣;妈妈低声与爸爸说着什么,时不时用余光告诉我"不要声张";他们一同出门前,凝重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发愣的我,用极其不专业的演技故作轻松道:"好好休息,先别和奶奶说。"门一关,走廊外的灯一灭,我停留在原地,一片混沌之中,已是深夜。

此后便是我的任务,先瞒住奶奶——年过八十、已经有所察觉的奶奶。而后的夜里,证明了我的拙劣演技。走廊灯亮起,开门声响起,奶奶从床上爬起,我们的心揪起。再然后,房门关起,奶奶的哭声响起。最后是,太阳升起,生活继续……

后来,奇怪的是,家里的气氛变了,仿佛你真的去了远方旅行,大家再谈起你,便是自然与平淡。直到有一天,连最敏感的奶奶也笑着对我说,这道菜还是你做得好吃。那时我才终于释怀,终于原谅了你的不辞而别。

我不知道你的终点站是怎么样的。如果可以许愿,我愿意为你添以下几件:那一片白茫茫中,需种上几棵大树,冬天遮风,夏日纳凉。树旁必须有一间小屋,小屋里会有一间厨房,满满当当的调料,新鲜多样的食材,种类齐全的厨具,和一件你总是围着的围裙。柜子里需得有一壶老酒,我知道你生前就馋这一杯,无奈身体是不允许的。可是如今,你在那儿总算可以痛快喝了吧?对了,一把软和的躺椅也放在屋子里,疲乏时入睡,酩酊后酣眠。

在你尚未远行的日子里,我是你厨艺的小小粉丝,每逢过节,一听到爸爸说要去你家里吃饭,我都会无比期盼,甚至会猜测,你是否做了我最爱的酸菜牛肉丸。进门,鞋也来不及换,就冲去饭桌看一看,看看离我座位最近的一道菜,是不是用蓝白花纹瓷碗装着的酸菜牛肉丸。厨房里仍然忙活的身影和炒菜时发出的滋滋作响,都是美好的音画。只是你走得匆忙,我也没有和你吃最后一顿"散伙饭"……对于思念的人来说,复盘是一种残忍啊!

说来也惭愧,你时常送我回家,我却缺席了你最后的典礼。从儿时到长大,每一个饱餐一顿的欢聚夜晚过后,都会有你送别的身影。当然你也不是白送我,每次都会手提两袋垃圾,然后一摇一摆地走出门去。用小指头按电梯,再抵住电梯门,直到走得不快的奶奶也进了去你才松手。一扭一扭地在前面带路,路过那个大垃圾桶,就单手用力一甩,精准投入,得意地拍拍手,一扭一扭快步走去马路边上招手拦车。等我们上车后,你会悄悄地给的士司机车钱,然后和我们挥手道别。摆摆手,示意车开走。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,但是你的笑容告诉我,你在期待下一次欢聚。

写到这里,应该搁笔了吧,因为我突然想起,连你的地址也没有,该如何寄给你呢?我想你,想你在我熟睡的每个夜里,悄悄潜入我的梦境。而我也会背熟这封信,在梦里一字一句念给你听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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