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荒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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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02文/言农情感

水壶微斜,热腾腾的水注入透明的茶杯,一撮茶叶瞬间被冲起,那紧裹的叶芽慢慢舒张旋转,上下翻腾,沉沉浮浮。此时,烦恼和浮躁便随着舒张的茶叶慢慢沉淀。

我喜欢在泡茶、品茶中享受这诗情画意的美妙。这个春天,文静雅致、人若其名的文君带我亲自体验了采茶,让我对这片树叶有了更多更深的认识。

雷音铺山巍峨雄浑,植被茂密,松涛如海。汽车喘着粗气从城区爬上雷音铺,弯弯曲曲翻过山顶,然后蜿蜒行驶十余里山路,停在大山深处一处叫“两角寨”的地方。

“两角寨”是村子的名字,村民的房屋被山岭里的森林包围着,山间梯地拾级而上,呈条形、眉月形、多边形,远看像五线谱。七八户人家,一囱炊烟,一幅宁静的乡村田园图画。

我没有采茶的兴趣,沿着石阶往山顶上爬,走走停停,悠闲自在。没有了兴致,再美的景致也无心欣赏,我决定试着采茶。文君一边采,一边教我认茶树。

文君手法娴熟,“雨点”似地采摘嫩叶。见我笨手笨脚,站在旁边不知所措,她有些好笑,利索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条深黄色围裙系在我胸前,让我把茶丢进围兜。

“自己喝,采两叶一芽最好。”文君告诉我什么叫两叶一芽。我左手拉着茶树,右手拇指、食指夹着嫩芽,一根一根地掐。我故意磨磨蹭蹭,心理嘀咕:“这活细磨,像穿针引线,应该是女人做的,我一个男人……”

文君没有理会我的矫情,只顾低头采摘。她手指像鸡啄食似的,不停地在梢枝上啄来啄去。“你不能只采茂盛的,这些嫩芽也要采。”文君指着我茶树上那几叶瘦小的黄芽说,语气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,像生产队长喝令她的社员。我装着没有听见,蜻蜓点水,光采肥硕的嫩尖。

“看,我采的茶!”文君一脸兴奋,递到我面前。竹篓里的茶芽,嫩嫩的,绿绿的,鲜鲜的。妻子也跟了过来,看到她竹篓里的茶满到竹篓口了,很是羡慕。我看文君眼里闪着光,喜悦着她的喜悦。

这山林的茶,不像茶场的茶树,矮矮的,密密的,到了春天,山丘上像铺了厚厚一层绿色绸缎。而这荒茶,野性生长,稀稀疏疏,东一株西一棵,像树一样高。

“茶场里的茶才多。”我边采边说。

“茶场叫我去采,我也不去。”文君一脸不屑,“我年年采荒茶,荒茶比茶场的茶更有茶香。”

“这山林里的茶为什么叫荒茶?”我有些纳闷。

我忽然明白,这是改革开放之初,乡村为了发展经济,在山上栽种了茶树。土地下户后年轻人外出,茶树有的被砍伐,有的自生自灭,就荒废了。但是,茶树生命力强,即便被砍伐,只要有根,第二年还会发出新枝。荒茶与农场茶最大的差别不是茶树,而是没有喷施农药。

茶树稀少,我们边寻边采,每发现一棵冒出嫩芽的茶树,都兴奋无比,像寻到了宝贝一样惊叫。“寨子那边的茶树才多。”一位路过的老人用右手指着山下那排白墙青瓦。我看到树梢上净是些瘦小枯黄的芽尖,早已没了兴趣,吵着去老人说的那地方。

“采了才过去,芽小也是茶叶。”文君头也不抬,边采边说。妻子是生手,又是她的粉丝,自然听命于文君,不言一语。我嗫了嗫嘴,摇摇头,在丛林里高一脚低一脚寻找茶树……

在山里的亭榭吃过自带的午餐,饭还在喉咙边,就见文君忙碌地系上竹篓,叫上妻子出发,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像上战场。“不休息一会儿啊?”我惊讶地问。“哪里还有时间休息?”文君边说边向老人指的那座山走去。

走着走着,文君领着妻子向右面山坡爬去。果然,在前面路口我发现了一片墨绿色茶树,枝梢上长出星星点点的嫩芽。我忙给她俩打电话,文君扯起尖细的嗓门回答“舍不得走”,便无信号。半响不见她们人影,我无可奈何地奔她们而去。

她们听到我说话,并不抬头,一边采,一边解释:“采得走不动。”我一看,那嫩绿的叶芽一树树,一垄垄,透着刚出壳的小鸭绒毛般的鹅黄,可爱极了。茶树一梯一行,亮风采光,虽然被灌木丛包围,依然枝叶繁茂。茶树上长满嫩芽,胖胖的,嫩嫩的,阳光照射更加青翠碧绿。我忙不停地采摘起来,如果说上午采的是“赌气茶”,那么,此时采的则是欢乐。

这些嫩芽,是茶树积蓄了一个冬天的精华,茶芽叶质柔软,肥厚圆润,通体碧绿,就像晶莹剔透的翠玉。“清明节前的茶叫明前茶,是最有营养的。”文君像个茶专家,“我们采的这荒茶,不但滋味鲜活而且香气宜人,出再高的价也不卖。”

茶含有儿茶素、胆甾烯酮、咖啡碱、肌醇和丰富的维生素及氨基酸,兴于唐,盛于宋,明清时期普及于民。茶贵,明前茶更贵。我看到自己采的茶叶,一叶、一芽堆在一起,鲜活如雀舌,更加视为珍宝了。

茶因地理、气候的不同,有不同的品种和茶系。我喜欢绿茶、青茶,闲暇之余,泡一杯青茶或绿茶,不待入口,那氤氲茶香早已缭绕入鼻。小喝一口,浅浅的苦涩和淡香在舌间荡漾,唇齿间清香袅袅。再呷一口,芬芳馥郁已浸入肺腑,再看杯中热水中浮绕的翠绿小叶,像个小精灵似的,清新高雅。一杯茶、一抹阳光、一本书,足以把你带进最富足、最曼妙的世界。有时,我端一杯新泡的茶,坐在阳台听雨,雨打在屋檐、窗棂、树叶、地面,滴滴答答,就像美妙的乐章,音符就在茶水与雨声里飞扬……

采完一行,我又披荆斩棘开辟道路,为她们踩出一条路来。我的手和脸常被挂出一道道伤痕,脚踩进坑穴一摔一个趔趄,有次连打了几个滚,吓得文君惊恐万分。

一片片小叶芽,集腋成裘,每个人篓里都是满满的一竹篓新绿。文君掂了掂我和妻的布袋,然后再掂了掂自己的,高兴地说:“不错不错,你们第一次采茶,比我还多点,炒得起一斤干茶。”“你还能估秤?厉害!”我心里赞道。

回家路上,我们有说有笑。一路上,文君绘声绘色地教妻手工制茶,摊青、碰青、杀青……

制茶,绝对是一门手艺。文君手把手地教会了妻子炒茶,大火杀青,微火炒茶,杀青、炒茶时手要不停地翻揉,再炒时锅要反复地清洗……我看妻站在锅前一炒就是四五个小时,仿佛看到了文君吃苦耐劳的品质。

看到自己亲手采的荒茶慢慢完成从青叶到成品的蜕变,我仿佛读懂了荒茶的使命。茶如人生,人生如茶。每一叶茶,都带着生命的缘,穿越春夏秋冬,穿越磨砺艰辛而来。这深山里的荒茶,没有茶乡飞歌、绿红相扶的尘世浮华,错过了被采的季节,依然默默地守候着有缘人。或许一个寻常日子,被人无意间邂逅,一叶嫩绿便承载着经年的精华,一汤入世,慰籍着滚滚红尘里的红男绿女。因为,它是薄纱晨雾沐浴过的圣芽,它是青山夜露蕴育的精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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