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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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15文/姜连波情感

姥爷有一个香筐,那是他割来柳条自己编的。柳条一顺儿地细,编出的筐玲珑精致,好看得很。这样好看的筐能装什么呢?不久,我就发现那筐挂在了姥爷屋里的房梁上。

我跑出屋去,叫来表弟。表弟见怪不怪,说,这有什么,二胖的奶奶家也有这个。然后,表弟趴在我的耳边说,筐里装的都是好吃的!

我抬头看了看,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。“快有了。”表弟似乎很有信心。

下午,我们正在院子里玩,娘来了,自行车的后架上夹着黄纸,里面不知包裹着什么。表弟过去,摸摸自行车后座,低下头闻了闻,笑着走过来,说,这回柳筐变香筐了。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,他瞪了我一眼:“你傻呀?”我醒悟过来:是娘买了好吃的!娘从不给我买好吃的,我感冒发烧的时候,娘喂我药,我咽不下去,吐了几次,娘才给我一小勺白糖,连一根冰棍也不舍得给我买。可她总有钱给姥爷买好吃的。

吃饭时我心不在焉,眼睛老往房梁上看。

吃完饭,大人们坐在炕上聊天,香筐就在他们的头顶招摇着。我抽动鼻子,使劲吸气,一丝丝香甜贯穿我的身体,麻花,一定是麻花。我咽了口唾沫。表弟看着我,眼睛里放着光。

姥爷忽然站起来。大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,看着他,都不说话。姥爷小心翼翼地把香筐摘下来,放在炕上。我和表弟都伸长了脖子。

大人们忽地笑开了,并腾出一块空地。我和表弟围上来。姥爷的香筐里有六七个包,都用牛皮纸包着,大的大,小的小,大大小小的都把纸油了。姥爷把最大的包拿起来,放在左手上,一层层打开。

三根麻花,像三个小太阳晃着我们的眼。我舔了舔嘴唇。

姥爷拿起一根麻花,分成两半,说,好东西要慢慢吃。我和表弟双手捧着,像小狗叼着骨头跑到一边吃去了。香甜酥脆的麻花,一咬一掉渣儿。那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,香到骨头里。

我和表弟坐在马棚外面,背靠着柱子,大口大口地嚼着,全忘了姥爷说的好东西要慢慢吃。直到剩下最后一口,才恍然想起姥爷的话,就像奔跑的人突然来个急刹车,我开始放慢节奏,一点一点地咬,恨不得麻花再长出一节来。表弟手里空了,他慢吞吞地舔着手指头,直到每个指头上干净得不带一点儿油星。

姥爷自从有了香筐,他屋中总是弥漫着香甜的味道,那味道在我心里扎了根,像一根疯长的藤蔓,枝枝叶叶刺得我心痒痒的。我去姥姥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。

姥爷不是给我糖块,就是给我大果子,有时还有一块大饼干。香筐在我眼里就是百宝箱,好吃的东西永远吃不完。当然,我知道这都是舅舅姨姨也包括我娘孝敬姥爷的。

春天来了,大人们去地里忙农活儿了,留下我和表弟看家。玩累了,我们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,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。屋顶上那个香筐,已由麻灰变成麻花红,此时就悬在我们头顶。

我们看着它。它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诱惑着我们。我们的肚子开始咕咕叫。我们转过头,看别处,小红舌头追着我们直往鼻子里面钻。

躺不住了,心里像有猫挠一样,索性坐起来。眼里再没有别的东西,直勾勾地盯着香筐,好像一眨眼那香筐就会长翅膀飞了。我听得见表弟的心跳,咚咚咚敲小鼓一般。

香筐好沉。当我们把它稳稳地捧在手,我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。满满一筐。这都是我们的了,终于可以变着花样吃了。

等姥爷回来的时候,我们正在外面快乐地玩耍。我和表弟抢着帮姥爷拿锄头。姥爷摸摸我的头,摸摸表弟的头,笑了。

我们围着姥爷在屋里转,帮他烧火,给他拿烟袋,变得异常勤快。

吃过晚饭,姥爷坐在炕头上点了一袋烟,漫不经心地问,咱家来猫了吗?猫……没有,没有。我和表弟使劲儿摇头。

没有吗?姥爷抽了一口烟,说,香筐里的东西少了。姥爷的声音和平常一样,但那声音似乎带着千斤的重量,压得我喘不上气来。我们不敢吭声,不敢看姥爷的眼睛。

唉,我老了。姥爷长长地叹了口气说,好东西慢慢吃,我不想让子女总花钱啊……姥爷这一声叹息,把我们救了,他不会骂我们了,可我的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了。

从那天开始,我和表弟好像懂事了。我经常去姥爷家,把新挖的苣荬菜、小根蒜、蒲公英都送给他。姥爷家再也没来过“猫”,他的香筐再也没少过一样东西。

后来,我们都长大了,离开了姥爷。后来,姥爷去世了,当年的香筐也陪他埋在地下。

每次上坟的时候,我都会给他带去一些好吃的。我轻声说,姥爷,这都是您以前没吃过的,装在香筐里慢慢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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