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儿时留下的父母的形象是清晰的,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。
父亲高大魁梧,力大无比。双抢时,那刚从水田里收割的沉甸甸的稻谷,一般男劳力都不敢将箩筐装满,父亲却装满后再用双手将稻谷压实下去,再往上面添稻谷,将两个箩筐堆成两座小山。他挑着稻谷仍健步如飞,成为田埂上最亮眼的焦点。
父亲有头脑、会打算,规划着我们的未来,创造着我们的未来。他变魔术似的,让家里的房子越变越大,由泥砖房变成红砖房再变成水泥房;把家用电器一件一件地搬进家里,让乡亲们大开眼界,也让我们神气无比。
母亲勤快麻利,忙完外面忙家里,地里的菜长得郁郁葱葱,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。每到过年时,她除了让我们穿上新衣新裤新鞋新袜外,还会给我们姐妹各买上一条绸缎布头饰,让我们“出人头地”。
屋旁有一棵桃树。夏天到了,浓密的枝叶间藏着一个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,微风吹过,枝叶摇摆,桃子荡漾,看得我垂涎欲滴,却又无可奈何。
母亲微笑着灵巧地跃上树杈,爬上高处,她身轻如燕,衣袂飘飘,一手挎着篮子攀住树枝,一手去摘桃子。眨眼间,母亲似仙女般提着一篮桃子“飞”下了树。
小时候,父母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,是顶天立地的靠山,是安全温馨的港湾。
孩童的眼里,有那么多的新奇,有那么多的不解,我一个又一个“为什么”纠缠着父母。
成长的路上,有那么多的荆棘,有那么多的坎坷,有父母与我携手前行。
每每不知所措,父母总能给出让我恍然大悟的意见。每每以为是过不去的坎,父母一伸手,一切就能柳暗花明了。
那时,我就是父母的乖乖,那么地听话。
我是多么希望时光慢些走,让父母永远成为我的偶像、我的英雄。
二
儿时留下的父母的形象却又模糊了,今天已难觅踪影。
父亲,已不是那个威猛强壮、健步如飞的父亲。他有时甚至连一个酒瓶盖子也拧不开,需要家人帮忙。与他同行,我已习惯性地将矿泉水瓶盖拧开再递给他。
近日的一同出游更是让我心痛。
我和父亲、小女一同游苏仙岭。父亲知道自己已是无力向上爬,就说在下面看看就好了。小女早就跟我说过要坐缆车了。我想既然来了,就让父亲坐缆车上去看看吧,谁知道上了这次,他老人家以后还能不能来。可是父亲却嫌贵,不肯坐。在我和女儿的坚持下,他才勉强同意。
下山时,我想让父亲坐观光车。他心疼两个钱,说自己能行,边说边沿着台阶下行。可是才下了十多级台阶,他便感觉到了膝盖的疼痛,于是就走台阶边沿的斜坡,可是斜坡太窄,走不稳,只能再走台阶,颤颤巍巍,一步一停。后来,父亲在路边捡了根木棍当拐杖,就这样拄着拐杖,走走停停,花了一个小时才下得山来。
看着父亲艰难的样子,我揪心地痛,怪自己态度不坚决,没让他坐车下山,因为几个钱让父亲如此遭罪。同时,也在心疼,心目中那个矫健的父亲哪去了。想着,去年初,父亲重症确诊时,他还一个人爬上苏仙岭,再走下去。才过了一年多时间,他就步履维艰了。父亲怎会衰弱成这样?按这个速度衰弱下去,父亲还能陪伴我们多少时光?
母亲也已芳华不再,行动不利索,思维迟缓,怎么也无法让人跟树上身轻如燕的形象联系起来……
时光流逝,岁月无情。随着我们羽翼渐丰,父母却在我们忽略的时光里逐渐变“小”了。他们的脚步不再矫健,动作不再利索,思维不再敏捷,思想不再有主张,很多事情都难遂心愿。他们越来越不自信,越来越没有安全感。
因为弱小,所以需要依靠。我们弱小时,依靠父母。父母变得弱小时,却已没有父母可依靠了。
这时长大的儿女,变得越来越像当年他们的父母。于是父母越来越信赖儿女,就如当年儿女信赖他们。
母亲做什么事都说:“叶儿说的。”父母之间意见有了分歧,一方往往搬出我来,说“是叶儿说的”,另一方也就默认了。
遇到不知所措的事,父母往往第一时间打电话问我:“怎么办?”我一边安慰他们,一边给他们出主意,一边却在为父母的弱小与无助而心疼。
在我眼里,弱小而不知所措的父母,越来越像孩子般需要关爱与呵护。
我已习惯性地对父母千叮咛万嘱咐,要他们注意保温、走路慢点、按时吃饭、多吃水果、变质的食品不要吃。当他们没把事情做好时,我一个劲地安慰他们“没事”“不要怕”,就像哄我那年幼的女儿般轻柔、耐心。
今天,父母就像是我的乖乖,那么地听话。
我是多么希望时光慢些走,让我永远成为父母坚实的依靠,永远呵护着他们、娇宠着他们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