构木为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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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0-23文/贺琳随笔

建房是农民一生的追求和大事,山区人家一般将竖柱立屋架作为建房第一步。这是因地制宜,就地取材,既合“五行”原理,又环保绿色。木屋的构架衔接啮合,相互支撑,抗冲击力强,具有科学性。

乡土建筑,是地理、气候、生活习俗、宗教信仰和艺术等综合条件的产物。

“木”是永远的经典,我钟情于木架屋。

一九八五年,我的宅基地申请和“民用材”申请获批,终于拿到“两证”。身上就像安装了个马达,人特别亢奋。遵木匠匡算,先到山场选择所需木料,请强壮民工将全部备料运回。此后,木工们便在操作平台上,挥动斧凿钻锯刨,乒乒乓乓忙碌两至三个星期。

那木匠姓王,没上过学。他自己设计自己施工,不用图纸,自有腹稿。只要他站在客户家的地基上一看,那厅、堂、厢、弄、廊、亭、侧屋以及上中下立马就布好了“阵图”。各开间的规模包括拐角的比例尺寸,屋架支梁枋片等构件的长宽厚薄,也胸有一本册。就像那位摇羽毛扇的诸葛孔明一样,一大堆木料就是他的“兵”。那锐利如锥的目光,能看透任何一根木料的内质,可称“入木三分”“量材录用”。自然包括他的副手和徒弟在内,训导“木头虽曲、匠心为直”,一榫一卯总关情。他不时亲自参战,动手时还哼着小曲,耐心细致地将那弯曲的木材调直,让粗糙的木头变精美。他拿锯的姿势使我想到艺术家演奏器乐,他端起刨子就像指挥一场大型交响乐盛会。

王木匠虽带斧锯却不多用。他颈上套把曲尺,手持墨斗、木笔,成天在刮了皮的料子上画线、弹线,并画上记号。那记号常人看不懂,但徒弟们认识,按其记号凿呀、刮呀、锯呀、钻呀、刨呀,将料子不同部位加工成多种形状的凹槽、孔洞、榫头和卯眼。其不仅长宽深浅合标准,间距精确,而且公榫并非一味正正方方,有的进出参差;卯槽更大孔套小眼、孔眼重叠、纵横交错,且对称无误。常人看得扑朔迷离,直到大柱屋架竖起,各柱枋梁头连贯衔接,嵌紧得丝丝入扣才恍然大悟。

竖柱前得先“拼列”,即初组装。立屋架是将四列(排)柱子进行总组装为一体,山村宏大的劳动场面,堪称不奏音乐的一场大型的工艺和民俗表演。无任何机具,全靠人力,一般须七、八十人相帮才能扶起。这恢宏壮观“会演”的“总导演”便是王木匠。

十月早晨微凉,王木匠只穿一件衬衣套条围裙,露出棱棱突起的两只有力的臂膀,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,显得格外矫健洒脱、精神焕发。众目睽睽之下,他不慌不忙,扔起小斧“嗨”的一声即是号令,鞭炮噼里啪啦作响,分位把守的数十人非常默契,伴着“嗨嗨”的号子声,齐心合力,手肩并用扶举首列柱子。助之杈、篙、挠钩,就像戟槊刀矛等冷兵器,又助以木梯力顶,配以粗绳拉扯,恰如古战攻城场景。不过十分钟,一列(排)柱便矗立于屋基的一侧。一列柱立起前倾后仰便配以杈钩支撑稳定后,接着再扶起另一列(排)柱子相对并立。那王师傅和他的徒弟们宛如猿猴般地爬上柱顶并把守各处,大呼小叫,指挥民工们将一块块似乎不相干的支梁枋片,将其榫头穿插于柱子的孔槽口,施以木锤敲送。敏捷的民工们虽大字不识,多有懂行的“半边匠”,施以木撑顶四两拨千斤的作用,他们边干边说,边斥边骂,不时揶揄戏谑说笑。大家移动柱脚,撬、推、顶、挤、压并用,两端的公榫和卯眼便缓缓咬合,匠师们再用木箭楔子锁紧,屋柱便稳稳矗立了。

这是数十根木柱和百余块枋片、楼头、支梁的完美结合。不用任何金属配件,完全是木工师按几何物理的原理,以实木兼以软硬木材搭配,相互嵌合咬紧。谓枋柁桷榱相互环接,短梁楹柱环转支承,建造成牢固的统一整体。这是从复杂到简约,简约到极致的创造。木结构房屋建筑保持着一种粗犷、质朴的美,一种原生态的美,一种纯粹的美。乡人无不赞叹匠师的高超技艺,和他们锲而不舍、精益求精并形神相依精神。

乡土建筑,必须与山水田园结合,必须与农村生活相适应。应运而生的山区木架屋,兼有木楼,正是收藏茶、桐、药、粮大宗山货的理想构筑物。山地塌方泥石流,每见“墙倒屋不塌”,不能不钦佩我们的祖先的创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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