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与芦苇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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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11文/巫和平情感

芦苇扫帚轻悠悠,千家万户无尘土。箍圈齐把山野抱,全是娘心血泪流。

芦苇扫帚,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娘为了我们一家人生活所需,劳碌奔波的家庭副业之一。

芦苇扫帚,就是用芦苇箍扎的扫帚,约一米来长,形状酷似一个括弧斜边的长三角形,是老家平江山区农村家家户户常见的一种扫地工具。这种扫帚轻巧耐用,经济实惠,那时约莫四五角钱一把。

老家的山里到处是“宝”,深山老林,河里溪里,田野塘圳,大到树木药材油茶,小到鱼虾蘑菇野果,只要吃苦耐劳,土货山货一年四季源源不断,都可以加工利用,换点小钱应急。像芦苇这种生命力极强的禾本科植物,山边坡边沟溪边,更是随处可见,一到盛夏时节,一丛丛芦苇抽出一杆杆带穗花的长条条,一米两米不等,高高矮矮,参差不齐,山风吹来,芦苇摇摇摆摆,芦花当空飞扬,山里人便将这芦苇一把把割来,扎成乡间家家户户特有的一种芦苇扫帚。

因为盛夏时节的芦苇秆血气方刚带有韧性,芦苇花穗正当青春年少,开得欲罢还休,这时候的芦苇最好制作扫帚,一些会编织芦苇帚的女性,便偷闲割来芦苇编织扫帚,尽管扎芦苇帚不是什么繁缛复杂的高大上绝活,但四邻八乡中,确确实实只有娘是真正的心灵手巧,因而她编织的芦苇帚既漂亮又耐用,不仅本村许多人家都爱使用,挑到外乡外村也卖得好。

制作芦苇扫帚最辛苦的过程之一当是割芦苇秆,每次我跟在娘屁股后面到山边沟边割芦苇秆时,近处的用短镰,远处的用长镰,长镰的木杆有二三米长,用来割高处险处的芦苇。说割芦苇这活儿辛苦,是因为不光要在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到处钻,背上肩上驮着那一把把痒死人的芦苇,眼睛还要尖,特要留心那沟沟坎坎藏着掖着的野蜂毒虫,这还不算,最关键的是割芦苇时要小心谨慎,芦苇的叶片边儿非常锋利,那带有细密锯齿状的边儿,像刮胡子的刀片一般,只要一挨到手掌手臂,准划出一道道深入皮肉的血印子,汗水一滴到伤口上,钻心般隐隐作痛。我的小手被划过几回后,娘便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儿,就近采些止血草药,用嘴咬碎,痛心地给我敷上,干脆让我一边等着看着。而娘自己一双布满胼胝老茧的手上,早已千疮百孔,被芦苇叶片划出纵横交错的伤口,常常是殷殷鲜血还未来得及结痂,又接二连三被划得血肉模糊。娘根本顾不上处理自己手上伤口,她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停下手中的活儿,一丛丛芦苇旁边,一条条山路尽头,只看到她机械忙碌汗水挥洒的身影。

这就是我的娘,一个让我每每一笔笔触到她,就触到心灵深处那个疼点和泪点的娘,一个直到自己长大后,一想起那一幕幕往事就令我愈发感到无限愧疚的娘。

芦苇秆一捆捆割回来后,要铺开晒两天,晒干后要去干净附着的叶片,然后在芦苇秆上喷上一层薄水,让芦苇秆均匀吸湿,母亲便麻利而细致地开始编织扫帚了。她编织的扫帚之所以受到远远近近乡邻青睐,除了选材时舍得剔除那些不壮实的芦苇秆,用来编织的芦苇秆材绝不偷工减料外,主要是她编织时用心,一箍一圈不厌其烦绕得扎实密匝,手工讲究美观实在,整齐划一。“做人做事要过得古(平江方言,‘经得起考验’的意思),卖给别人的东西要对得起良心。”这是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家常话。

扫帚一编织出来,第一拨、第二拨一般是供应本村,待到后面几拨时,便要自己挑到十里八里的他村外乡去卖,弟妹年幼,又没有我懂事早,一般是我主动陪着娘去,尽管每次我只挑了十来个,约二十公斤重,远没有娘一担挑的四五十个之多,但由于要挑着扫帚挨家挨户地走村串乡,几十里路一跑下来,浑身上下腰酸背痛骨头散了架一般,尤其跑偏远的湾子村寨时,肩膀上还磨出一道道伤痕,娘瞧着心疼,宁愿自己累些,再累些,也尽量将我肩上的扫帚往她身上压。有几次半夜醒来,迷迷糊糊中,我看见爹在给娘搓肩擦背,看见娘忍着痛拿着剪刀在剪自己脚板下的那一个个鸡眼。一走路,娘脚上长鸡眼的地方便锥心般疼痛,为了不让我们瞧见了难受,她常常夜深人静时才做这事。

芦苇扫帚让十里八村享受到娘的心灵手巧,领略到娘的淳朴大方,碰上蓬户瓮牖人家,实在拿不出钱,娘便大大方方送他一个,或者半卖半送。只有我心里清楚,编织出一个芦苇扫帚不容易,娘流了多少汗,费了多少心,出了多少血。

芦苇扫帚是娘留给我心里永远的敬仰,永恒的泪花。尽管娘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了,但几回回夜里,我依然清晰地梦见在老家山边溪边,跟在娘身后帮她拾掇一把把芦苇,娘的头发上、衣服上落满了白色芦花,那是大自然赋予娘特有的美丽妆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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