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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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17文/韩夏明情感

穿过杂生着土山竹的竹林,晃过沟沟坎坎的田埂,淌过依然清澈的小河,父亲拄着拐杖,到种满油加利树的瓦窑岭"住"下了。

土山竹黄了,我高喊:山竹好甜呀,爸爸下来吧!

父亲没有理睬。

小河里的水变少了,我呼叫:有好多鱼虾啊,爸爸您最喜欢了!

四野一片寂静。

不管我怎么呼唤父亲,他永远不会回应我了!

我独自坐在村边的小河旁,回忆着父亲与这条河的深情。

父亲生长在雷州半岛的这条村庄,喝着这条河的水长大。他说,这条河是全村人的生命之河。小时候,家里很穷,吃了上顿没下顿的。想吃肉的时候,他就和大伯提着篓子与小伙伴到河里捉鱼虾蟹。运气好的时候,可以捉一篓子的鱼虾蟹。这些"战利品"不但可以改善生活,安慰一下缺肉少油的肚子,还可以给成长中的身子补补钙质。

后来,父亲到外面读书,安排在距离家乡60多公里的遂溪县城工作,当上领导干部了。可是,不管他身在哪里,当上什么级别的领导,家乡那条清清的小河是他永远的乡愁。一放假,他便骑上那辆破旧的永久自行车回到村里,像小时候那样到小河边转转。有时候也拉着我到河里,教我怎么摸鱼虾、捉螃蟹。

爱抽水烟筒的父亲,就算是当上村里人眼中的大领导了,回到村庄,依然跟和他一起长大的叔叔伯伯边抽水烟边聊天。村里人说他,还是以前那个小调皮形象,一点都不像个局长。

有时,父亲想抽水烟了,我便帮他把烟丝放进烟筒眼上,用火柴点燃。父亲深深地吸上一口,然后惬意地仰起头,慢慢将烟气吐出,开始眉飞色舞地跟年少的我讲村史,讲这条令他魂牵梦绕的小河。

这条无名的小河,村里人叫它"母亲河",它起源于遂溪县北坡镇下担村一带。雷州青年运河建设完成,村里人又开挖一次,河更宽了,水更清了。村里人的水稻、番薯、芋头、茄子、花生等等,全部是这条小河浇灌的。

"打从穿开裆裤起,我就在这条河里玩水。有一回三叔告诉我这条河一直通向乐民港,那是大海啊,很宽很宽,很蓝很蓝。在一个中午我和小胖子约好沿着河岸走,去看大海。我那时候才7岁,读小学一年级吧,也没帽子,太阳很猛,就学大人把枝叶弯圈了盘在头顶上。结果大海没看到,还被揍了一顿——我们迷路了,两家大人半夜在下游一处荒坡地带找到了我们。"

讲到这里,父亲低下头又抽了几口烟,张开嘴巴,烟雾从他的鼻腔里飘逸出来。我看见父亲的眼睛一直朝河源头的方向深情望着。

"这条河有灵性。我们这一带台风雷电暴雨不断,河水即便把水田淹没了,但很快就会退走。农作物收成减少的年份很多,却从没有断收过。我们的祖先从遥远的北方迁徙到这里,就是因为村场依山傍水。从村里走出去从事革命活动的,在大中小学里教书育人的,在政府部门任职的,开工厂办企业的……人才辈出。"

父亲尽量用我听得明白的词语和我说。怕我不懂,又拿出《新华字典》教我识字,讲解一番白天和我说话时出现的词句。

受父亲影响,我也爱上了家乡这条小河,也成了捉鱼高手。他一回家就带我去河里捉鱼虾,母亲于是做了满满一桌好菜。肉是父亲从县城带回来的,鱼虾蟹是从小河里捉的。还有我们摘的野生椒叶、鱼鳞菜,绝对是没有沾染农药的环保时蔬。

有了好菜,父亲一定叫上他的兄弟过来一起喝酒,吃饭,聊农事,聊小河。席间,他们不时发出笑声,其乐融融。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吃饭的,我们在空地铺上一张草席子,放上碗筷、饭菜,便是孩子们的天地。我们边吃边听叔公、伯公等长辈聊农时、工分、牛下崽,也是一种享受。

后来,我随父亲进城了,成了城里人,在城里读书。大学毕业后,我也在城里工作。我做了父亲后,也像父亲一样,每次回乡必定到小河边转转。我的孩子受我的影响,也爱上了这条小河,随我下河摸鱼捉虾。

小时候,我不理解父亲对小河的感情,如今却明白了:那是一种融进血脉的乡愁,是精神世界里的原乡。从乡村走出去的人,身上已经长出乡村的DNA,无论走到哪里,无论世事如何沧桑变幻,都无法走出乡愁,走出对乡村的牵挂。

我跟孩子讲小河,讲爷爷的乡愁。孩子问我什么叫乡愁。我说,对家乡太多的眷恋、思念,便是挥之不去的乡愁。每个人的乡愁不尽相同。余光中的乡愁,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是一湾浅浅的海峡;三毛的乡愁,是梦中的橄榄树。而对父亲和我来说,最深的乡愁便是那条清清的小河,生命之河。

如今,长眠在瓦窑岭的父亲也成了我的乡愁,我叫它"父亲河"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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