触摸长江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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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2-20文/曾长春随笔

我家在阿蓬江畔,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。阿蓬江随着山势,蜿蜿蜒蜒,向西流去。小时候,我和玩伴们,在阿蓬江钓鱼钓虾,划舢板,嬉戏江滩,拣光溜溜的砾石,不亦乐乎。听人说"阿蓬江水流入乌江,流进了长江",我便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荡着阿蓬江水,去看看乌江的乌色,量量长江的长。长大后,在朝天门码头,我目睹了滚滚东逝的长江水。近些年,阴差阳错间,我去过木洞,到过万州,尽情地触摸了长江水。

木洞,是三峡库区的一个小镇。前年秋天,因学习取经的缘故,我造访了那里,触摸了长江水。初去乍到,码头、剧院、高大的榕树、名人故居、百年学校、三峡移民小区……小镇厚重的历史气息混着现代的味道,向我迎面扑来,令我猝不及防,也让我大开眼界。

初秋,天气依然炎热,一天的参观学习结束后,我们一行到了长江边,踏着青石板,尽情地纳凉。夕阳下,宽阔的长江,波光粼粼,轮船"嘟嘟"地鸣着汽笛,江岸休闲长堤上,行人来来往往,惬意地沐着江风,说说笑笑,尽享工作后的欢悦。江水差不多与堤岸齐平,一涌一涌地,"啪啪"轻拍着堤岸。

满满一江水,不见一江滩,哪来我心念的长江石呢?"不得长江石,摸摸长江水也好啊!"思索间,我蹲下身,掬起长江水,一股寒凉瞬间弥漫全身,洗洗手,擦擦脸,驱走了满身的炎热,脸颊、手上留下了江水的淡淡腥味。

天黑了,堤岸上的餐馆纷纷亮起了灯,荡漾的江水搅动着灯光,似乎正调制晶莹剔透的翡翠一般。我们选择了一家临江餐馆,店主在江边安好桌凳,邀我们坐下,一边上茶一边戏语:"明月江水共晚餐!"店主诗情画意的调侃,我们忍俊不禁,互相对视着,江边晚餐的兴致越发高昂起来。坐在江边,我们谈笑着,偶尔抿一口茶,看着近岸江水中摇曳的巴茅,目睹着露出水面的柳梢,竟惊叹起生命的顽强来。原来,长江丰水期,三峡大坝处于泄洪状态,库区水位降低,江边的巴茅和柳树,躲过了江水淹没,疯狂生长;如今,水库蓄水,水位上涨,只剩高处的巴茅和零星的柳梢露出水面,随波摇曳。

灯光驱不散笼罩江面的夜色,却拉长了巴茅和柳梢的身影,夜风习习,巴茅伫立水中,瑟瑟发抖。目睹着夜幕下乌黑的江水,我不禁打起了寒颤,想起了白天观摩学习的幕幕情景,不由自主胡诌一诗——《木洞访学》:

三峡大坝出平湖,滚滚水东变坦途。

巴茅几簇水中曳,木洞一堤课改铺。

课堂观摩合领学,剧场争霸优胜出。

四大体系皆登场,各地联盟竞相梳。

一首不合韵律的打油诗,惹来同行一阵哈哈大笑。自此,这首打油诗便成了我触摸长江水的见证。

时光如白驹过隙,匆匆几年过去了,在木洞,我见了长江的深,知道长江从朝天门到了这儿。那湛蓝的长江水,的确太深太深,让我胆怯得不敢涉足,以至于只能轻轻触摸触摸。现在想想,我那时好像有过"欲济无舟楫"的遗憾,也好像生起过"徒有羡鱼情"的尴尬和怅惘。长江流过木洞后,到了哪里?还有多长呢?何日才能圆儿时量长江长的梦想呢?想来,不免有些遗憾。

今年"五一"节,应朋友张波多次相邀,怀着与朋友相聚相叙的兴奋,怀着圆儿时量长江之长的梦想,我毅然去了万州。万州,是三峡库区的一个区,那里有重庆三峡移民纪念馆,有黄庭坚宴饮的流杯池和"西山碑文",有慈云寺……还有万州烤鱼和近年来时髦的"网红桥".张波很是热情,为我们预定了肥美大虾午餐和上好的宾馆。

宾馆在长江边上,依山而建,倚窗望去,江水湛蓝,轮船缓缓航行。我完全没有驾车的疲劳,倒是想亲临长江边,再次触摸触摸长江水。宾馆房间内,有一本书,是介绍万州各镇的书,我兴致勃勃地翻开,找到了距万州城最近且在长江边的小镇新田。

在新田镇上,几经打听,我找到了通往长江边的巷道。

午后的太阳异常响亮,我步行去往长江边,弯来拐去,拐去弯来,额头上渗满了汗珠,总算看到了心念的长江。也许是被长江水吸引了的缘故,我快步走到江边巨石上。巨石被江水冲刷得光溜溜的,江边没有一棵树,我站在巨石上,江风扯动着我的衣裳,采砂船正在江面作业,浑浊了一汪江水。我挑拣了一处容易触摸江水的地方,从巨石上跳下,小心翼翼地前往水边。

看着我走向江水,采砂船上作业的工人注视着我,甚是诧异。也许,他们以为我想不开,欲寻求溺水解脱;也许,他们是在担心我不小心滑入深不可测的长江中。总之,在那人迹罕至的江边,突然出现一个人是惹人注目的,我不觉羞怯起来,难道他们在做施救落水者的准备吗?

走到江边,我慢慢蹲下身,捧起江水,仔细端详,任江水的凉在我全身弥散,真想分辨出各拉丹冬冰雪的颜色。待捧着的江水于指缝间流尽,我再捧起江水,凑近鼻端,细嗅江水的芬芳,好想嗅出阿蓬江水的味道。第三次捧起江水,我浇在脸上,擦拭额头,顿时一股沁心的寒意,弥散我的全身,汗珠混着江水落到江里,东逝了。我索性捧起江水,贪婪地泼向脸庞,江水带走了我的酷热留下了清凉,也似乎带走了我的糊涂留下了清醒。

临江久了,目睹宽阔的江面,缓缓流淌的江水似乎正把我拽向深不可测的江中,我毛骨悚然,打起了寒噤,赶紧起身离开了江边,回到先前那巨石上。江心行驶着一艘货轮,引擎"突突"直响,留下一道白白的水痕,逆流而去。我注视着对岸葳蕤的矮山,看着东逝的江水,这难道就是渔樵看惯了的秋月春风吗?蓦然间,"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",在我眼前出现了,定格了。

就在此时,电话响起,张波正召唤我吃晚餐。

我赶紧回答:"我还在新田长江边,马上返回城里。"

"啊?你去新田啦?"张波异常诧异,"怎么不喊我一起?我老家就是那里,我爸妈还住那儿呢!"

从新田返回万州城,我按照张波指定的晚餐地点,直接开车前往。张波别有用心地点了万州名吃——万州烤鱼,一盆酸辣,一盆香辣,还特意约了他的朋友作陪。我们一边吃鱼,一边聊天。聊大明湖畔美好的周末,留在记忆中的美好景物;聊黑虎泉甘冽的清泉,以及那桶从黑虎泉带回宾馆烧开后泡茶的泉水;聊登泰山所见的碑刻所观的日出,以及玉皇顶风扯军大衣踯躅前行的艰难情形;聊青岛"五一广场""崂山道观",以及让我们大快朵颐的海鲜火锅;聊这些年的生活,娃娃们的成长……我还与张波约定:"等有了空闲,到黔江品鸡杂,游小南海,逛濯水古镇,观城市大峡谷。"

吃过烤鱼,天黑了,在张波带路下,我们去了万州新城,踏上了"万州网红桥",目睹了夜色中的长江,也游逛了绿化一新的长江岸。

网红桥是一座拉索桥,横跨长江,连接万州新城和老城。夜幕下,拉索桥高耸的桥墩,红彤彤地亮着,舔着漆黑的夜空;桥上,犹如白昼,车辆川流不息,桥边人行道上纳凉的人倚着栏杆赏夜景。长江岸上,灯光明亮,碧绿的草坪,美丽的花园,晚风拂动翠竹,送来月季暗香;长江中,游船来来往往,灯光闪烁,诉说着小山城夜的欢乐;人们休闲的旷地上,乐声阵阵,广场舞爱好者随着音乐节奏,舞着健康,舞着活力,舞出了美好。

从万州回来的这些日子,我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怪味,是对张波的感谢?歉意?还是没尽情游玩万州的遗憾?一时间,说也说不清楚。

稀里糊涂间,我竟两次触摸了长江水,没见着"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"之壮景,没顿生历史兴衰之惋叹,没涌起人生沉浮之感慨,倒是收获了不少的遗憾。这遗憾,或许是个人面对是非成败的力不从心,或干脆的无能为力;这遗憾,或许是无法言谢的情谊,亦或对他人无厘头的打扰;这遗憾,或许是不知何时才能量尽长江之长的惆怅。现在,我只能在头脑中勾勒长江两岸黛青的山,勾勒清波荡漾的江面,还有缓缓驶过的轮船,回味那淡淡的江水气息,笑谈触摸长江水,稀释遗憾,淡化遗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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