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秋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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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26文/雷焕散文

白露过后,秋老虎依然发威。每天三点一线地忙碌,我似乎忘却了秋天的模样,猛然看到满院的玉米、晾晒的豆子,才知道秋天真的来了。这是父亲的秋天。

父亲喜欢秋天,因为在秋天每天都有收获。

父亲的秋天,从春天就开始了。我的家乡地处渭北旱原,除了种冬小麦,大部分人家会留出一两块地种秋,玉米、绿豆、黄豆、豇豆、南瓜、红苕等必不可少。父亲爱土地就像爱这个家。早些年,他在村办煤矿干装卸工,地里的活多数是母亲在做,他下班后在地里干到天黑才回去。村办的煤矿停产后,父亲一心扑在地里,挖地、除草、打药、施肥、收获,每道工序都饱含着他滴滴汗水。靠天吃饭的日子里,父亲每天都要听上几遍天气预报,根据时令节气小心地伺候着土地。渭北高原雨水稀缺,辛勤付出后,最后的收成往往不尽如人意,但父亲仍是乐此不疲。

清明前后,父亲在开垦的地里打好畦畔,开始点瓜种豆,我下班后也帮他挖窝窝。他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洋瓷碗,一个窝窝放两个籽种,再用脚把土窝窝填平。一场春雨过后,玉米率先发芽吐绿,套种的豇豆紧跟其后,南瓜、红苕也欢快地扯出长长的蔓,只要不遇久旱,春华秋实自会到来。

每年的仲夏,父亲天不亮就下地了。戴一顶旧草帽,早上摘花椒,下午赤膊躬身,顶着烈日摘豆子。摘花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稍不注意就会刺破手指。花椒园里满是蚊虫,年轻人没有几个忍受得了,父亲手上的老茧比花椒刺还硬,不怕刺,但却无法躲过蚊虫的叮咬,摘一次花椒,头上胳膊上满是疙瘩。以前,母亲和他一块下地,但这几年母亲腰椎间盘病复发,只能做些简单的家务。父亲把摘回来的花椒、绿豆、豇豆放在院子里,母亲负责剥皮、晾晒。吃完晚饭,父亲一边看电视,操心天气预报啥时能下雨。快种麦子了,父亲找来用过的食用油桶,用小饮料瓶剪成一个简易的漏斗,把母亲晒好的绿豆、豇豆分别装进油桶里。母亲在一边唠叨他摘的豆子太嫩,还没成熟就给摘了,说了多少次也不听。父亲却说,不早早摘回来,等熟了就给人偷得差不多了。渭北高原干旱少雨,豆子产量极低,父亲种的绿豆、豇豆、黄豆加起来一料也打不了百十斤,播种采摘非常繁琐,但父亲从不厌烦。百十斤豆子,被母亲用来煮粥、泡豆芽、打 豆浆,刚好能接续到来年的秋粮下来。

父亲的秋天,除了豆子,玉米是秋粮的大头。一年四季,家里缺不了玉米糁,那是父亲的最爱,每年新玉米下来磨成的玉米糁还要送给城里的三爸和妹妹。去年,玉米大丰收,价钱却从原先的一块多钱跌到了七毛多,多出来的玉米家里吃不了又容易出虫,父亲不得不贱卖给养鸡户。也许他老了,记性大不如从前,卖得一斤都没剩,家里玉米糁喝完了,去找玉米却没找到。早饭没有玉米糁,总觉得缺点什么,于是到街上的超市买了几斤,回来后熬成稀饭,他却连连抱怨说没有自家种的玉米吃起来香。

玉米从播种到收获,父亲每天都要去地里转转,除草、培土、追肥,每个环节无不用心。玉米好像感知到他的辛苦,颗颗籽粒饱满。每年的七月份,父亲到玉米地掰回来十几个嫩玉米棒子,母亲把嫩玉米棒子煮熟,那香喷喷的味道让人陶醉。父亲牙齿不好,啃不动玉米棒子,看着我们吃,他满心的幸福。

八月下旬,玉米秆变黄了,父亲剥开玉米包皮,试着掐掐玉米粒,掐不动的就证明熟到了,父亲每天用编织袋掰上一两袋扛回家里,晒在院子里。我每天上班忙得晕头转向,很少有休息的时间,下班天就快黑了,看到满院子的玉米,问父亲咋不用架子车拉呢?他说车胎扎了,他不会修,等玉米掰完闲了找人修。我顿时愣住了,拉了一辈子架子车的父亲,只会辛苦劳作,不会修理,还不爱张口求人。70多岁的他像一头老牛一样,只会劳作不会享受。想起前几天他说要打地畔边的枣,回来蒸着吃,让我抽空用摩托车给他把枣带回来。我狡辩那枣里多是虫,要那有啥用?一直没有去。这几天看到母亲蒸的枣,他能当饭吃,7岁的儿子也爱吃这枣。一瞬间,我羞愧难当,眼前佝偻驼背的父亲,远比我见到过的能人高大。第二天下班后,我借了二爸的工具,和大哥一块修好扎破了车胎的架子车轱辘。父亲从地里回来后,看到修好的架子车轱辘,甭提有多高兴。

父亲的秋天,满院子晾晒着丰收的果实,豆子、玉米、核桃、枣子、辣椒无不凝聚着他和母亲辛勤的汗水。几十年如一日,面朝黄土背朝天,白驹过隙,时光带走了他们的气力,留下了古铜色的面容和老茧、消瘦的身影,还有那再也直不起的腰。我曾经幼稚地想,父亲不辞辛苦伺候土地,种地成本除去化肥、机械工费,还不算人工成本,一年到头几亩地只能落下一两千块钱,值得吗?现在,我似乎明白了,他们种地已经不再是为温饱,而是在向后人播种着一种精神。土地是农民的根,勤劳是农民的本,我一辈子也学不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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