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开始，就一直在收集鸭儿芹的种子，一粒一粒仿佛燕麦仁。拈到掌心狭细而瘦，压根儿没有德色、才能与心肠；然而，它是活的。
陆陆续续集得一包，怎样可以久存又不发霉呢？阳光下晒晒，小鸡儿来，小鸟儿也来，我走过去它们扑翅振飞；五步十步，觅食总担些风险似的。渐渐地种子由青转褐，生与死的分际，只有水才是生命的来源。
说起吃鸭儿芹，最初的时候，我是肚子饿了，随随便便在路边小野店吃饭。看着墙上招贴，心里好奇，选了一道野菜。我放进嘴里细细辨认，一点不敢大意，还是只能叫它野菜。小店老板拿了宝物给我看看，复叶三出，油绿生光，有些像芹菜，可又不是芹菜。我嗅嗅那野异未驯的香气，认真地买了一把未炒的回家翻书，翻到菜吃完了，却一点也无着落。许多年里时而想起，不免惦记那行游的山乡野店不知在不在了！以后也真奇怪，原先遍查的东西总是杳无影迹，后来我读到了之后，随兴走走，意外地又碰见了，怎么总是鸭儿芹哩！
而今，早就收好了一把种子。春秋播种，四季皆生，这样说来鸭儿芹仿佛已经不是野物。很可喜的，田畴的日，田畴的夜，光阴暗野流度，插芽展叶，鸭儿芹默尔无息，很容易就相互厮磨成了整片。从前鸭儿芹生的野地，气味特殊，生命力旺盛，虫儿不爱吃它，倒是烹成佳肴，成了人们的美味。
冬末的时候，我站在园里，食指润湿，沾了种子轻弹，散播地都朝四周奔赴，沙沙沙沙，土壤要适度的柔软呢！细雨一落，所有的种子在土里不知道将怎么地浮动起来。当我想起来的时候，低头察看，果然，新新的一无所知的绿，充满怡悦，正是刚起步的升平年代。
进入农业时期，人类巧妙地驯服了许多动物、植物。农业、畜牧、熟食，人类一直有许多伟大的进步，种植鸭儿芹当然不算什么，然而想起鸭儿芹原是野生，我便想起好多好多地球的苍翠往事。被驯服的东西多了，人们往往自以为就是上帝。说起回到最初的大自然中去，人当然不肯退让，被驯服的动物，植物抗虫害的能力也必然减弱，喷洒农药，关于地球最后的审判，人和自然势必闹成僵局。
我还是随意种种鸭儿芹吧！鸭儿芹一簇一簇在园里挤得热闹，野异地散发出一种香气。早上采鸭儿芹的当下,花露水珠聚在叶缘周边，大珠小珠叮叮咚咚落入土里，透明的水珠光亮闪烁，清清楚楚的一颗，落入土里就不见了。金光和明珠都是水做的，幻梦空花，我还是愉悦地采鸭儿芹吧！今日饿了，鸭儿芹不知道是要素炒还是氽烫，或者切细了调上面糊，细白的面里撒了翠绿，坐下来吃香甜的鸭儿芹面饼时，七宝璀璨、琉璃辉煌都一一在我身旁掠了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