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见,我的家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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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3-14文/张金刚美文

家乡,过完年,又要别。

“走吧!慢点。”简单四个字从年迈的父母口中吐出,低声、寻常、轻描淡写,却直击我心。我看看车上的大包小包,挥挥手,微笑回应:“走了,回吧!”不忍回头,不忍看二老浑浊的目光和在院中慢慢变小的身影。

从回家前的思念,到回家后的亲近,至离家时的难舍;家乡就是念想、就是方向,就是襁褓、就是港湾,就是父母、就是天堂。虽然奔聚的起初,就预示着离别的不远,但真到这一刻,心中则是温暖伴凄凉。

站在离乡的当口,我满含热泪,回望:家乡的山水、树木、房屋、土地、乡亲……被我再次“抛弃”在深山,默默地目送我远行;而我,也只能默默地道一声:再见,我的家乡!

再见,家乡的山水。苍莽的大山是我的爱。虽是寒冬枯黄,但裸露的山脊似乎凸显出儿时的脚印。曾跑遍山梁、沟岔,采山蘑,摘酸枣,捉蝎子,刨药材,割柴草;或只在山顶登高一呼,放声高歌,在大山的回音中陶醉、遐想。枯竭的小河不再流动,断续积成的小水坑,倒映出我蹚水上学、下河摸鱼、光脚玩水、捧水狂饮的畅快淋漓;那条穿村而过的母亲河,已融入我的血脉,在体内流淌、给我给养。是山给了我坚强,是水给了我温润,是家乡给了我山水般的性情。

再见,家乡的蓝天。童年背过的“蓝蓝的天上白云飘”,学过的“湛蓝、蔚蓝、瓦蓝”,如今只有在家乡的天空才能看到,那样深邃、高远。我曾躺在屋顶仰望蓝天,梦想生出双翼,飞向外面的世界。外面的世界很大,成就着我和无数人的梦,却装不下那片“蓝”。家乡的蓝天,是我人生的启蒙,更是我永远的追逐。打开手机,拍下纯净的天蓝,带蓝天回城,让蓝在城市铺展。

再见,家乡的老屋。老屋依旧,院落依旧;虽被火红的灯笼、春联装点,但岁月的风尘已蒙上瓦檐,时光的砂轮已磨光石阶。触摸墙壁,依稀可见曾经的涂鸦;坐在桌前,仿佛回到苦读的少年。那盘生我养我的土炕还在还暖,已入中年的身体躺在上面,恍如钻入母亲的怀抱:告别失眠,片刻便酣然入睡。我从老屋进进出出,出了又进,进了又出,不由感叹:时间都去哪儿了。

再见,家乡的乡亲。许久未曾被唤、渐渐淡忘的乳名,再次用乡音的旋律响在耳畔;我先是一愣,继而响亮地应和,还以一声“大爷、大妈、大伯、大姑,过年好”。我虽已成人,但那些调皮捣蛋、不堪提及的糗事,都在乡亲们的掌握之中,时不时亲切地抖落一地,惹得众人哄笑,自己面红耳赤。儿时的小伙伴,多年未见,因“年”再见。虽感叹岁月这把杀猪刀的无情,但共同的回忆顿时拉回从前。在外经历了什么都不必提,这一刻,我们还是小伙伴。感谢乡亲们无私的帮助,无尽的宽容;到家里串串门、唠唠嗑,顿时被浓浓的乡情包围。

再见,家乡的父母。门口,是父母多年不变的舞台。在那里,父母送我上学,嘱咐我好好学习;送我上班,嘱咐我好好工作;送我成家,嘱咐我好好过日子。在那里,父母迎我回家,永远是那句:“回来了,吃饭吧。”门口如相框,父母从年轻到衰老到年迈,一张张照片如电影般在脑海回闪,感慨万千。在父母身边,我永远是孩子,无拘无束;可又像客人,被一句“难得回家,不用干活,歇着吧”,搞得手足无措。不是父母娇惯,只因回家太少。父母感叹: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,不知你还回不回家过年。”我顿时黯然神伤:父母在,家就在;父母不在,家没了,可家乡永在。

如今,我的家乡,柏油路纵贯南北,危房改造让原来低矮的土坯房大都翻盖成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,那些不住人的衰败老房如“文物”般,默默讲述着曾经贫苦困顿的日子;原址上新建的小学现代、气派,我一闭眼想到的还是当年书声琅琅的快乐时光;村里的老井彻底下岗,被盖了起来,接班儿的是家家门前的自来水管;串村卖货的汽车拉来应时应季的物品,付款码卡片挂在小贩胸前,遇有不会微信支付的老人,也会耐心收现金、找零钱;一些乡亲,除了种地,还有了防火员、保洁员、农产品加工厂工人等身份,挣起了工资;中午,村里大喇叭传来了党和政府的声音及丰富多彩的广播节目……

村庄还是那个村庄,可又不全是儿时的村庄。变了的、不变的,于我这个返乡游子、所谓的“文人”而言,一切都是诗意、美好的存在,令我深深眷恋和热爱。一头扎进家乡,不愿离开。

可终究,我已成家乡的匆匆过客。哪怕我、哪怕父母、哪怕乡亲、哪怕熟悉的草木,有再多的不舍与留恋,也终要再次告别,再次分离,再次重启“我想你、你想我的每个黎明与黄昏”的思念模式。

家乡,是一个符号,是一个归宿。站在春节的终点、经过熟悉的村口、踏上离乡的路程,放慢脚步,回头再看一眼我的家乡:已然落寞的村庄,从寂静到热闹,再次回归一年的寂静,不知她会不会孤寂;已然暮年的父母,从等待到团聚,再次开始长长的等待,不知他们会不会失落。

这一刻,我的心满满的,却又空空的,仿佛听见家乡在喊:“再见,我的孩子!走吧,过年再回!”我在心中喊:“再见,我的家乡!走了,过年还回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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