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盖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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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11文/蒙祥吉随笔

龙胜有座山,名叫"冷盖头".

所谓"盖头",一下子让人想起了新娘子。在电视里经常看到这样的镜头——精心打扮的新娘子,穿着一身红衣裳,盖上红盖头,由丫鬟或别的什么人牵着手出家门,上了轿,然后吹吹打打、热热闹闹被抬到夫家去。我们当地没有盖红盖头的习俗,也没有坐轿子的新娘子,不过结婚还是有些规矩的,比如新娘子打红伞等。总之,想起盖头就想起新娘子,想起新娘子就想起红火热闹的场面,怎么会"冷"呢?

不是因为这个颇有诗意又别致的名字才去探访,而是因为这次偶然的探访才觉得这个名字真有诗意又别致。

听我妈说,我外公去世得早,外婆家以前日子过得很艰苦,大姨妈很早就结婚了。她嫁的并不是什么如意郎君,而是在"冷盖头"找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上门女婿。大姨父的老实巴交我是见识过的,除了干农活别的什么都不会,几个表姐读书要的现钱都是我大姨妈到河里捞沙子卖挣来的。大姨父甚至还有些"认生",每当家里来客人,他或者背着农具或者背着柴刀出门躲去,大晚上的没地方去,便进房上栓睡觉,任你怎么捶门呼叫他都不应。怕客人误会,大姨妈经常要尴尬地向客人解释。

大姨父的这个性格,应该与他从小生活在贫寒而闭塞的"娘家"有很大关系。过年了,要回娘家拜年,我们小的时候大年初二都回外婆家,和外婆家的几个表姐以及其他表兄弟姐妹团聚,好不热闹。这天大姨父也回他的"娘家",但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去、静悄悄回,大姨妈的说法是要留在家里招待我们,而表姐们则直白了说不喜欢去她们的那个奶奶家,不热闹不说,还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,条件也差,住没个住。

也是苦尽甘来吧,"冷盖头"多年前挖了机耕路上去,现在都铺水泥了。表姐们长大后成了自己的家,三个表姐夫虽然能耐不尽相同,但孝敬长辈这点做得都还好。不记得从哪一年起,我们回外婆家的时候,几个表姐和表姐夫却陪着大姨父到"冷盖头"去了。结果是他们热热闹闹去了,我们到外婆家里则冷冷清清的。虽然大姨妈不住安慰我们,说表姐夫他们开车很快就回来,可是进门时的空荡荡感觉已经影响了整个心情。

今年大年初一大表姐夫又在群里告知我们,说他们初二吃完早饭去"冷盖头"拜年,吃了午餐后回来,要我们务必等他们回来吃晚餐。过年闲得慌,我突发奇想,要和他们去"冷盖头"看看。大表姐夫欣然同意。

第二天,车子驶离县道后开始爬坡,七弯八拐的路让我的晕车毛病犯了。打开车窗,大口呼吸空气。这里的空气像块超大的、轻薄的、湿润的面膜柔柔地贴在脸上,从肺到胃,到面颊的每一个细胞都舒爽无比。睁开眼睛,视界并不开阔,道路外侧连绵不绝的杉树林密不透风,树干都超过了碗口粗,树端在车内仰望不到头,遮天蔽日。

两辆车子像金龟子一样在绿色的海洋中漂泊,到了马路尽头,见有三五户人家,半旧的房子。又走了四十来分钟,才到目的地,偌大一个山头也只是几户人家。一路走来,最大的印象就一个"绿"字,漫山遍野的杉树林自不用说,还有路边郁郁葱葱的毛竹林,与杉树林无缝连接。二表姐夫说:"这竹林里冬笋应该蛮多。"

他的话撩起了大家的兴致,到了主人家里,喝过两杯油茶,一伙人便扛起锄头往竹林去。回到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,大姨父明显活跃了许多,他也跟我们到竹林里来。只见他抬头瞅瞅竹子,低头望望土地,说:"这个地方应该有。"我们按他的指点,三五锄下去,一根肥胖的金黄的冬笋便露了头。大姨父又说:"这里土地肥沃,有冬笋的竹根一般会长一串,顺着挖还有。"果不其然,在松软的泥土里随便刨几下,又一根同样大小的冬笋眯缝着眼睛醒来。

竹林很大,草也很深,我们没有深入,只是在靠近路边的地方挖了一阵子便得了一麻袋。三表姐夫性子急,扛到竹林间的小溪边剥起来,说中午得吃这刚出土的嫩笋。三个表姐带着孩子们溯溪而上,说要去探险。走了百十步,大表侄女在潮湿的青苔上一脚打滑,鞋子被挤破,打道回府。

当天中午,我们吃了一顿山泉煮的土鸡冬笋宴——肥硕的母鸡煮出一层黄亮的油,冬笋烫下去,荤素中和,美味无比。另外还有腊肉、干辣椒爆炒干泥鳅等,都很好吃。席间,我又想起了"冷盖头"这个名字,于是向主家请教。当地人说的都是土话,他们的话外人听不懂,外人所言,他们听得也很吃力。主家答非所问地说:"这法(会儿)不冷,前时冷,田头往上整个山包构满了雪,白完了。"

我仰着脑袋遐思:高耸的山,一定的等高线上白雪皑皑,等高线下绿意葱茏,那是怎样的一幅景致呢?不正像一个盖着盖头的大姑娘吗?这冰雪做的"盖头",多少有点冷吧?

只是,这大山里的"大姑娘",期待有人来掀开她的盖头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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