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去的陀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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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11文/陈昌恒情感

在城里生活已有多年,许多山村或咸或淡的记忆渐被遗忘。春节要到了,我"潜"回山村,去追寻远去的年味和打陀螺的时光。

冬日的暖阳把我带到山脚下的一片草地。

这片生产队仓库前面的空地,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,是我和伙伴们小时候打陀螺的地方。仓库在包产到户时就拆除了,荒草丛中,墙基和散落的断砖残瓦如被岁月支离的章节;在疯长的杂草里,遥远的欢声笑语随风入耳……

小时候,翘首盼望春节,一半是急着过几天吃肉的幸福日子,一半是能打半个月的陀螺。每年春节到来,能得到一只父亲做的陀螺,已经是很奢侈的了——这可是一年里言听计从,卖力干活,专心读书的馈赠啊!

尽管我刚会打陀螺时奶奶就不停告诫,不到大年初一就打陀螺,项膊上会长出陀螺一样的疙瘩,然而,我在每年刚到小年夜,就被打陀螺的小毛虫挠瘾了,这些,早被父亲看在眼里。虽然他每一年承诺到春节给我做一只漂亮的陀螺,让我每个学期都拿到奖状,但在寒假里,如果我干活不积极,他的一个眼神,就让我变乖。因为那眼神问你:你还想要陀螺吗?

不管怎样,父爱还是在不动声色中按部就班。每年离春节还有两个多月的某一天,父亲从山上扛回来的柴火里,就会多了一根大手臂一样粗的金刚木,这是他为村童准备做陀螺的木料。每年腊月廿八,他便动手做陀螺,在腊月廿八到大年夜的三天里,他身边天天都蹲着十几个饿鸭子般闹闹嚷嚷的村童。而父亲总是不紧不慢,更没有将做好一只陀螺分给一个小孩,这三天也就成了村童们最难熬的日子。因为,一根木头从头到尾韧性不同,做出来的陀螺耐撞性也有异,所以,父亲首先把大小一样手工等同的陀螺全部做好,编上号,让大家抓阄。

有几回,我暗求父亲偷偷把金刚木底端第一截做成的那个陀螺给我,我得到的都是狠狠的白眼。

拿到陀螺后,奶奶用麻丝给大家搓的陀螺绳也完工了。陀螺绳不用抓阄去拿,因为每一根绳子粗细一样。搓陀螺绳是有学问的,使右手的人用的绳子往左搓,使左手的人用的绳子往右搓,这样,拿绳子缠绕陀螺时绳股就不会松。谁使右手谁是左撇子都事先对号好了。

每年大年初一,天刚麻亮,小孩们便带上各自的陀螺聚集到仓库前面的空地上。

一夜间,大伙手中的陀螺都让墨水改头换面了,有的穿上了花衣,有的长出了眼睛或嘴巴,有的长出了耳朵或角,有的长出了太阳或月亮,有的头变成乌黑,有的脚变成红色……

打陀螺是一项公平的比赛,靠实力争输赢。分组前,首先比陀螺旋转时间的长短。比如有15个人要分成三组,选出陀螺旋转时间最长的3个人,由他们轮流在余下的12个人中把人挑选到自己的组里。因为平时谁打陀螺厉害,大家都心中有数,所以,先被选上的人一定是打陀螺厉害的人。

每年,我们从大年初一打到正月十五。下小雨天,我们也照打不误,天天打得浑身污泥,天昏地暗。虽然每天"停战"回到家里,有的人额头多了一个疙瘩,有的人腿多了几处淤青,但我们感到无比快乐。很多时候,空地边围着看热闹的家长,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出色的表现时,那自豪和赞喜都写到了脸上。

记得我12岁那年初一,附近3个屯的孩子都来到仓库前面的空地打陀螺。那天我牛透了,我每一打击,对方的陀螺都被撞飞,没有旋转之力。可惜,父亲看了一下子就悻悻回家。晚上回到家里,我正等着父亲表扬,谁料他猛然夺过我手中的陀螺绳,一声脆响落在我的屁股后,厉声问我:"你今天用的陀螺浸过水了是不是?"

我说是。

"谁不知道浸水的陀螺变重了,你的陀螺虽然和人家的陀螺一样大,但你的陀螺浸水了比人家重,不公平!别以为你聪明,这诡计以后会要你的命——你信不信!?"

……

父亲的话像烙在屁股上的印痕一样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。然而,几度夕阳红,再美的往事也都被夕阳带走了。如今,山村的年轻人出山去打工,留守的儿童已经无法知道陀螺为何物。

我仰望山村,阳光洒在我的脸上。山脚下的地里,忙碌着数只乡亲的身影,冷寂的屋舍边,被他们从山上扛下来的金刚木,忧伤地靠在阳光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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