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抗拒照相，假若发现有人拿相机对着我，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微笑，而是仓皇以手掩面。
这习惯不知从何而来，但终止的契机记忆犹新。那是在祖父去世后，我在摆放遗物的室内徘徊，看到了桌子上放的两张相片，都是放大后夹在雕花的银色相框里。一张是祖父旅游时照的，绿树环绕着碧水，老人侧坐在石头上，目光沉静而温和；另一张是他笑得开怀，臂中抱着身着红袄的小小的女孩儿，那是我。一瞬间我意识到，这是我和祖父唯一的合影。
电影《寻梦环游记》里说，人真正的死亡，是被人忘记。可记忆是多么不可靠的东西。大概就是从看到祖父的相片那一刻起，我意识到了一件事：如果没有照片，我该如何记住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的音容笑貌？
今年清明节时，我备好了相机和三脚架，又早早和母亲商量踏青地点。两人都聊得有些兴奋。母亲特意问询了不少朋友，最后打定主意，一齐去看油菜花。出游那日天公作美，暖风醉人，艳阳笼罩下的楼宇和街道，也沾染了阳光的明媚。母亲对着镜子左照右照，换了好几双鞋，问我哪双和裙子更配。
车行大约30分钟后，金黄的花海在青绿的麦田映衬下映入眼帘。微风拂过，海浪般翻涌，一只粉蝶惊起，贴着金色的海面翩翩而行，仿佛扬起一枚雪白的风帆。目力所及，处处是青绿和金黄的矩形色块接力向着更远方的山头攀爬，交融为一线嫩绿后，消失在山包的另一侧。
母亲面对镜头，肢体和笑容都嫌僵硬和拘谨，接连数次如此，我生出些不耐烦：“你不要太刻意……”她看我皱起眉头，委屈道：“平时也没人给妈妈照相，这不是没经验嘛。”一句话浇熄了我心头的急躁。我开始感到歉疚。
“你闻，是艾草的味道！”她忽然回头惊喜地呼唤我，看着镜头前笑容轻松自在的母亲，我庆幸自己及时醒悟，还来得及去弥补，去留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瞬间。
以后，我要以相片构筑记忆的城堡，抵挡时间的侵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