抽田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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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30文/郭发仔情感

郴州地带多丘陵,江河纵横、水网密布,沟河塘堰更不稀奇,故而鱼虾丰富,带个捞网下水走一圈,碗里便是一顿丰盛的荤腥。除此之外,田螺也多,是湘南水产里的好东西。

田螺,外壳是钙质的,较薄,螺旋形,右旋。壳外表呈黄绿色或黄褐色,颜色因环境和水质而略有差异,内面灰白色,壳顶略尖,壳底膨大,壳口卵圆形,边缘完整,有角质。田螺大多生活在淡水湖泊、水库、稻田,池塘沟渠均有广泛分布。

老家安仁县,池塘多,稍微低洼处,一积水便成了淤塘。乡间田地宝贵,淤下的池塘空闲不得,或种藕,或养鱼。但种藕太烦琐,老家人吃藕不成习惯,养鱼便捷,放下鱼苗,割几把野生的鱼草,鱼吃得沙沙带劲。年底干塘时,塘水抽尽,大小鱼类翻着白花花鱼肚,把养鱼人兴奋得两腿扭成麻花。男女老少下塘,认真清理完鱼虾后,妇女及小孩儿兴致再起,挽了裤脚下水,捡田螺。鱼塘的田螺多,也肥硕,但一般难见,得寻。池塘淤泥烂软,水干后,田螺会留下一道行走的沟线,在沟线的终止处一抹,便是圆滚滚一粒。其实,如此捡田螺太费工夫,一般都是双手下去,十指均匀叉开如铁耙,往淤泥中左右一梳理,一抓一大把。摸上来的田螺倒进大盆里,灌满清水。待要吃时,用刷子沿螺纹洗净,拿了旧时纳鞋底的铁钻,将螺肉挑出来,去肠尾,用当地青辣子或鲜红辣子爆炒,是农家下饭极品。炒出来的田螺肉,但见黑色细颗粒,大小如豆。入嘴,上下磨牙一挤压,螺肉微带劲道,继而溢出腥香,辣子的辛辣进一步催化,干饭又吞下几大口。

炒田螺好吃,但环节颇多。上菜后,看着密密匝匝一大碗,但一筷子下去夹不上来几颗,经常让人着急得掉汗珠子。

更多时候,老家人的吃法是抽田螺。将田螺洗净,用老虎钳将尖尾掐去,放入清水中过一遍;放盐,继续抄洗,去除表面淤泥沙土;油锅烧红,将姜、蒜、八角、茴香略炒香,快速放入田螺,香料入味;大火翻炒两分钟,加豆豉、生抽、料酒、红辣子,又炒两分钟;加清水盖过田螺,焖煮三分钟,收汁即成。不过,时下多用啤酒焖煮,发酵后的麦芽糖入味,更出味蕾神韵。

炒好的田螺一上桌,须得趁热吃。徒手捏来一颗,螺口的硬质盖片是微微张开的,先将尖尖的尾部含在嘴里,吹一口气,然后掉转头来,用双唇包裹螺嘴,深情一吸,螺肉便在舌面上了。这是半生不熟的人的吃法,有些讲究的斯文。还有不会吃的,干脆先将田螺囫囵放进嘴里,吮吸汤汁味道,然后拿了牙签,挑开盖,眯着眼睛掏耳朵似的,小心翼翼将螺肉勾出来,放进嘴里,还没咂巴几下就化渣了,味道究竟如何,自己都不知道。老家人吃田螺,就像熟悉自家的水田,个个都是老手。拿起一颗田螺,含入一半,然后舌头推出来一部分,嘴角呼出一股气,丹田自然下沉,对着螺嘴猛地一吸,螺肉和着唇齿间的汤汁一起,美成了一嘴的佳肴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老家叫抽田螺了。

抽田螺,最好是在夏天。约上三五好友,来一箱冰镇啤酒,点几盘田螺,说着笑着,抽着辣着。嘴角沾满鲜辣汤汁,口喉里却回出田螺的腥香重味,吃惯了日常菜蔬的肠胃,竟喜悦接纳,令人收不住手。间或一瓶啤酒下肚,肚里顿时搬来水帘洞与火焰山,冰火两重世界争奇斗艳,攻防进退,搅得人手脚乱了分寸,叮叮当当,螺壳和话茬堆成了层峦叠嶂的远山。

第一次抽田螺是30多年前在郴州市城区。这里不叫抽田螺,叫嗦螺蛳。我总觉得这“嗦”字太过轻率,也少了田地里的粗野劲头。同去的友人都深谙其道,我则依样画葫芦,夹起田螺,用筷子一顿乱戳,然后舔舐入嘴。先是感觉到大火炒料的辛香,然后触及硬实的螺肉,最后竟然是稀烂的一嘴,偶尔还有磕牙的些许泥沙。我与众人说道,这螺蛳味道一般,却惹来一桌的哄笑。原来,我竟将螺蛳的肠肚一并吞食了。人生中的很多第一次,都绕不过略显幼稚,但终究是后来经世的宝贵经验。现在想来,真是有趣得紧。

如今在外地生活多年,偶尔也会抽田螺,但这里的田螺偏白,不似家乡田螺那般是亲切的土褐色。做法也有些不得法,不去螺尾,上下不通气,香料汤汁入不了味,吃起来差了些味道。人到中年,口舌之味愈发挑剔,于是我经常想,老家的田螺,是否还是当年的味道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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