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阳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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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9-13文/张立雄随笔

一天下午,阳光明媚,我把出租车开到优美的domain区,在旁边的悉尼眼科医院门口,一个肥硕的中年男人向我招手。他很胖,胖得要把一个“胖”字豁成“月半”。要命的是他的右眼还戴着狗皮膏药状的墨色眼罩,像个加勒比海盗。

我开了过去,他乐哈哈地上了车,脸并不凶险。他坐在了我边上,车子受压一震、一斜……他冲我一笑,好像是为他的重量表示歉意。但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一下子进入恐怖小说:他把右眼上的眼罩扒开,拉移到左眼上,然后睁开右眼朝我眨巴了两下。这个要吓死人的。昨天晚上我没睡好,人本来就有点脆弱,有点恍恍惚惚,感觉他是把左眼珠掏出来安到了右眼上……

他可能料到我会惊恐,所以马上就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一个硕大的独眼龙对你低头赔礼,就一下子变得好笑起来。我说:“参加化妆舞会了?”他愣了一下,接着说:“哦,眼科医院不办化妆舞会,都是瞧不清楚的人,化不化妆都一样‘花’。”凭我的经验,这样的人喜欢开玩笑,也开得起玩笑,于是我就笑着说:“请告诉你的故事,不然你蒙一眼,我就蒙上两个眼开车,开到哪里是哪里。”他咧嘴一笑,因两腮为肥肉撑满,笑容难以“化”开来,你只是见着他张了张大嘴,像海豚咧嘴求喂的样子。

他的眼球结晶体出了毛病,要手术医治。医生告诉他,手术目标要么两眼都是近视,要么两眼都是远视;即要么戴近视眼镜,要么戴远视眼镜。

“我选择戴远视眼镜。我这么胖,路也走不动,要看那么远干什么。但心想,如果一个眼近视、一个眼远视,就什么眼镜都不要戴了。当然我知道这个行不通。”

隔了几天,他就去做了手术;又隔了一天,医生替他拆开蒙眼纱布,这时,奇迹发生了:他看到了一个四维甚至五维空间——左、右分割成两界,远、近重叠成一体。原来医生鬼使神差地把他的左眼弄成近视、右眼弄成远视。所以他上车后,需把左眼遮住,睁开右眼才能看清我。

还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事?禁不住作起了哲学感叹:大自然的鬼斧神工,有时不如眼科医生的轻轻一错。

他费力地把头转向我,又作了个海豚嘴的笑:“那个瞬间,我突然懂了毕加索的画,他一定有我相同的毛病。”我禁不住哈哈大笑。他说:“今天来复诊,下周再做手术。”我同情地问:“第二次手术会有后遗症吗?”他豁达地说:“管他呢。手术不成功,我就去画画。睁开远视眼,我画超现实主义的照相版画;睁开近视眼,我画抽象主义的线条画;两眼都睁开,任何时候都是一幅印象画或毕加索的立体画:三只眼睛看世界。”

精彩的演说!看他这么胖,一定是个毫无节制、找死般地大吃大喝的人;本来就不怕心脏病、糖尿病,当然也就不怕“立体眼”。

临下车时,他说:“医生说,手术后一周内不能搬重物。我和老婆说,一个月不能搬重物,嘻嘻……”一边把眼罩又拉移到了右眼上。我见证了一个把事故变成故事的实例。他既能无节制地把自己吃成“月半”,他充沛的胃酸也就能无限制地化解生活中种种防不胜防的意外。俗话说的“心宽体胖”或许既是演绎推理,又是归纳推理。到了食物丰盛的今天,颠倒成“体胖心宽”或更加精到。

一个放浪、溺欲的人,于人不体面;于己则无缺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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