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谁家的鸡，能生下来就没毛呢？谁家能把一只没毛的秃鸡，从春养到夏，从夏养到秋，还要一直养到死呢？
好像只有我们家。
这只鸡从春天孵出来就全身没毛。我和妹妹在旁边捂着嘴笑，妈妈瞪了我们一眼：“你们不要笑话它，你们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它好看呢！”
我们都不敢说话，以为过一段时间，它会长得好看一些。
可过去了一两个月，这只鸡还没长出毛。其他小鸡都来欺负它，不让它吃食，不和它一起玩，动不动就在它的身上啄一口。它一身粉红的肉皮更难看了。
爸爸说：“快把它扔了吧！人活一口气，树活一张皮，小鸡没毛算个什么东西？”妈妈说：“好歹是一条命，奔咱们家来了，就要好好对待它，能说扔就扔了吗？”爸爸转过身不说话。妈妈把那只小鸡从鸡群里分出来，每天单独喂养它。
有一天，我去南山坡挖菜，几个伙伴问起我家的秃鸡：“你家那个‘怪物’还养着呢？”我有点烦，对他们说：“我家那是秃鸡，和你家杀了褪完毛的鸡，长得一样！”他们就笑起来，指指点点地说悄悄话，仿佛我们家养了这么一只奇怪的鸡，全家人都变得奇怪了。
二
几个月以后，我们家其他小鸡都长成了半大的鸡，活蹦乱跳，自己在院子里找食吃了。只有那只秃鸡缩头缩脑，跟在妈妈身后还要妈妈喂食。妈妈屋里屋外的，要做很多事，嫌它碍手碍脚，就让妹妹去经管它。妹妹抱着它玩，给它饮水，给它喂食，还给它唱歌，它就每天跟在妹妹身后了。后来妹妹坐在小板凳上吃大饼子，秃鸡突然过来，跳起来抢大饼子吃，还啄伤了妹妹的手，妹妹大哭，发誓再也不理那只秃鸡。
晚上，爸爸下班回来，妹妹举着小手，告秃鸡的状。爸爸坐下来，偷看正在厨房里洗碗的妈妈，说：“这个问题很严重！如果咱们把这只秃鸡杀了呢，***妈肯定不同意；如果咱们把它偷偷送人呢，***妈也肯定舍不得，咱们也都有点舍不得……要不这样吧，哪天咱们把它卖掉，还能换点零花钱！”
不知道爸爸用了什么办法，说服了妈妈，妈妈真的同意把秃鸡卖掉了。
屯子里经常有来收鸡、鸭、鹅的人。他们骑着自行车，车后座和车架子上捆绑活着的鸡、鸭、鹅。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被叫到我家，兴冲冲的样子，可看了我家的秃鸡，瞪大了眼睛，然后摇头退出去，骑上自行车，匆匆跑了。没有人买我家的秃鸡！
妈妈说：“这就是命！不就是一只秃鸡？养着吧，咱们别嫌它丑，它也别嫌咱家贫了！”
三
天渐渐凉了。
屋里却很暖和。有一天，我们全家人一起吃饭，爸爸对我们说：“为啥没到冬天，我们就要把房屋弄好，把柴弄好呢？”我们都低头吃饭。妈妈说：“是呀，做啥事儿都不能学‘寒号鸟’……”爸爸接着说：“对了，‘寒号鸟’不听喜鹊的话，整天唱着‘哆啰啰，哆啰啰，寒风冻死我，明天就做窝’，结果呢？”
我们都抬头看爸爸，以为他要给我们讲故事。可是爸爸现在不想讲故事，他只想讲道理，他说：“结果呢，它就冻死了！”
妹妹仰起头，插嘴说：“爸，我们也不能学秃鸡，你看它都不长毛，天冷了就哆啰啰哆啰啰……”
我们都大笑，回头去看地上的秃鸡。哥哥的笑声最响亮，一下把嘴里的饭喷了出去。秃鸡快活地在地上跑来跑去，捡食饭粒。
我们吃完饭，妈妈一边收拾碗筷，一边说：“这只秃鸡够可怜的，不长毛也不是它的错！一会儿我忙完了，就给它做个小棉袄穿上！”妹妹一下子来了兴趣，跑去帮妈妈收拾碗筷。
妈妈找出一团旧棉花，找出一块碎花布，在秃鸡身上比量几下，很快就做出一个小棉袄。又钉上两个按扣。等我和妹妹把秃鸡抱过来，妈妈三下五除二，就把小棉袄穿在秃鸡身上了。
穿上小棉袄的秃鸡，变得臃肿了，它很不习惯地在屋里走了几步。我和妹妹把它带到了外面。院子里的鸡鸭鹅瞪圆了眼睛看它，叽叽喳喳地叫。秃鸡挪动着脚步，试探着往鸡群里去，鸡们好奇地看着它，都慢慢地围拢过来。秃鸡仰起脖子，幸福地回头看我们。
我和妹妹开心地笑。我们知道，秃鸡找到了自己，它熬过这个冬天是没问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