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夏”里的父亲

知远网

2023-10-10文/顾仁洋情感

"你父亲今年80岁了吧?"端午节回老家,那天中饭前,正在灶间烧火的母亲突然对着站在锅台前的我说出这么一句。我稍稍一愣,随即回应道,"是啊。"如果父亲还在世,算起来今年正好80岁,可是他离开我们已经七个多年头了。

近年来,母亲的记忆越来越差,我不知道她怎么就忽然说起了父亲的年龄。母亲在"三夏"的日子里提起了父亲,饭后一闲下来,曾经"三夏"里父亲忙碌的种种身影便涌到我的脑海来。

先说说大妹20岁那年。那时候家里6亩多地,还有一个小商店。那天是农历五月十七,第二天是大妹20岁的生日。傍晚,父亲一手扶担子挑着秧把,一手把淋着泥水的秧把匀称地打入平整后的田块里。母亲和姐姐弯着腰你追我赶插着秧。她们身后的两侧,一边是栽得绿油油的秧田,一边是等待栽植秧苗的白水汪田。一趟秧栽到边,母亲缓缓抬起头,慢慢站直腰,手里还拎着未栽完的秧苗。

母亲和田埂上的父亲商议道,"二丫头明天过生日,要不我先回去绕几个粽子?""绕什么粽子!大忙时节哪有闲工夫过生日?也不看看农时,你看两边人家的秧都栽完了!"父亲的眼里全是严峻,吓得拎晚饭来的我,和抬头听父母说话的姐姐,都不敢插话。我的眼角瞄到,母亲委屈的眼里饱含着泪花,嘴里嘀咕着,"孩子十年才一个整生日,裹几个粽子也不让!"可是不等母亲说完,打完秧把的父亲已经另外下趟插秧了。

看父亲插秧实在是一件欣赏艺术一般的事情。父亲插秧的秧趟也不拉插秧绳,一趟趟秧苗栽起来却行行笔直,绝不弯弯扭扭。更绝的是,父亲穿着洁白的衬衫,一趟趟秧栽下来,身上却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泥点子。父亲就因为是育秧、插秧、护秧的一把好手,曾经被组织上动议要调往其他县农业部门去指导水稻种植,后来到底因为父亲没有念过书,这事还是黄了,父亲常常以此为憾事。

踩着初升月亮洒落的光晕,我提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睡着了。半夜里,朦朦胧胧听到水响的声音,我揉揉惺忪的眼睛,父亲正在向放着粽叶的盆子里舀着水。母亲已经淘好了糯米,坐在凳子上准备裹粽子,父亲默不作声打着下手。此时,姐姐和妹妹们都睡着了,院子里,一轮明亮的月光倾泻在父亲和母亲的身上。多年过去了,已经记不起第二天大妹过20岁生日的情形,可是那次生日因为裹粽子的事情却一直盘亘在我脑海里。

在最忙碌的夏收夏插夏管的日子里,那时全靠人工收、种、管,谁家不是忙得团团转呢?那天下晚,晒在打谷场上的麦子还没有收拢起来,疲倦的我和父亲在生产队的公房旁歇息。父亲抽着烟,烟雾一团团向上飘转。一会儿,母亲拎来了晚饭,我和父亲匆匆扒完晚饭,赶紧把晒的麦子团好,盖上毡布。"突突突",这时公场上的脱粒机又响了起来,父亲、母亲和我赶紧拿扫帚的拿扫帚,拿板锨的拿板锨,拿洋叉的拿洋叉,投入到邻居家脱粒的帮工里。现在,看到联合收割机收割脱一气呵成,想想过去收个麦子也忙个十天半月的日子,真的羡慕机械化给农人们带来的便利啊。

作为生产队的小队长,父亲委托在上海的三姑母弄了一张手表券,花30元买了一块钟山表。抬手看看钟点,附耳听听嘀嗒声,父亲的眼里满是幸福、陶醉和满足。我们姐弟四个谁也不敢动父亲的手表,怕被严厉的父亲训斥。可是,那天打早工回来,父亲垂头丧气。我们都不敢问原因,母亲悄悄支开我们,"父亲的手表丢了,你们躲得远远的,不要惹他再生气。"我们乖乖地躲到一边去,也没人敢问父亲手表究竟怎么丢了。有半个多月的时间,父亲总是闷闷不乐。直到秧苗全栽完了,等到秧苗活棵了,又等到抽穗扬花了,一转眼收稻子了,父亲的手表没有半点眉目。终于,父亲狠下决心,等第二年收完麦子,要再想办法买块钟山表。

"找到了,找到了,上完发条还正常运转呢!"第二年春末做秧池田的某天,父亲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开开心心地跑回来了。"都出来看看,都出来看看,我的手表在耙秧池田的时候找到了。"一向严厉的父亲能够这样开心,我们姐弟四个都跟着高兴起来。母亲从里层口袋里掏出钱来,对姐姐说,"今天吃肉,感谢一下你父亲的手表失而复得。"父亲像孩子一般欢天喜地的情形并不多,在购物方面给我留下印象的是开商店后添了一台花冠牌收音机,贩卖番茄买了一辆长征牌加重自行车,还有就是这块三姑母在上海买回在秧池田里失而复得的钟山表了。

想来,让父亲闲适地倚在自行车旁抽根烟,怀里抱着收音机听着老淮调,看着收割机轰隆隆收着麦子,插秧机咔咔栽植下秧苗,望着无人驾驶的喷药机管理着田块,即使在忙碌的"三夏"季节,时光也会在父亲钟山表清脆的嘀嗒声里露出欢快的笑声吧!

大家都在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