街边小摊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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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1-04文/李晓随笔

凝视一座城,它和一个人血脉里的相亲相爱,其实是日常生活里腾起的烟火滚滚。

前不久,从北方一座都市回来的老武,他是我少年时代的小伙伴。黄昏,老武刚下飞机,就跟前来迎接的我,驱车直往城里一家叫做胖子妈的蹄花儿馆,老武一路嘟嚷,他要去那里吃上两大碗芸豆炖蹄花儿。馋,真是馋啊,在异乡的夜里,事业有成的老武,梦里也在磨牙,对那一碗炖蹄花儿嗷嗷待哺。小武9岁那年,随进城卖山货的爷爷到县城,在县城公路大桥旁的小摊上,吃上了一碗胖子妈家的清炖猪蹄花儿,那是小武心中世上最好的美食。

而今,当年县城早成长为一个逾百万人口的都市,开了40多年的胖子妈蹄花儿馆,已没在大桥街边了,隐身成一条巷子里的铺子。这真是一个宽厚心肠的城市,它让这座城里家喻户晓的蹄花儿馆,在风雨岁月中依然袅袅飘香至今。不过店铺的主人,那个被城里人亲切称为胖子妈的张大娘,已在6年前离世了,继承她店铺的是大娘的三儿子,一个和大娘一样长得慈眉善眼的中年大叔老何。老何还喜欢业余摄影,自费印刷过一本摄影集,我在给他的序言中这样写道:一家两代人,唤醒着一座城的味觉记忆,厨子老何,镜头下的影像成为一座城的时光底片。

那天晚上,老何亲自上灶,为老武做了一大钵酸菜蹄花儿汤,老武吃得满眼是泪。夜风清凉,我们坐在巷子里追忆着当年张大娘的清炖蹄花儿味道,它还在我们的唇边弥漫着。那些年,“胖子妈”总是笑眯眯的面相,慈祥安宁。“胖子妈”家的蹄花汤,在炉子里一般要咕嘟咕嘟炖上好几个小时。青花瓷碗里,汤里漂浮着细碎葱花,炖得软软的猪蹄子,用筷子轻轻翻转,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,那是瘦肉部分。把软烂猪蹄儿夹入嘴里,卷动的舌头上来拥吻,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,从骨头滑落的肉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,再喝一口奶汁般的蹄花芸豆汤,舒服漫向身体的四脉八方。

这些街头铺子里食物发出的殷殷召唤,或许也是一座城市魂魄的一部分。比如街边铺子的王嫂面馆,清晨时分那一碗热腾腾的面,是它最早打开了我的肺腑,唤起了我对一座城的亲昵之情。

我第一次到王嫂面馆吃面那年,还是20多岁的小伙子,那年王嫂也不过30岁出头,正是一个风韵少妇的年纪。王嫂来自离城50多公里外的一个村子,儿子在城里上小学,一家人就靠这个面馆谋生。我到王嫂面馆吃面,她见我时常夹着一叠报刊,边吃边看,认为我是一个文化人,对我很是尊重,她知道我喜欢吃青菜,总是多掐一把新鲜蔬菜放进滚沸的面锅里,用一双长筷麻利地捞起来。

今年初春疫情汹涌时,让一座城市的时间几乎停摆。在这个城市复苏的烟火气里,有王嫂面馆里腾起的一缕缕热气。我去王嫂面馆吃面那天早晨,刚进店门,她就跟我亲热地打了一声招呼:“兄弟,你来了啊!”一碗浮着葱花的奶白骨头汤瞬间就端到了我面前。头天夜里,春雷声把我在凌晨3点就早早叫醒了,窗外春雨哗哗哗响成一片,荡涤清洗着城市的空气,我再也无法入睡,急切等待着去王嫂面馆吃上一碗喷香的牛肉面。我感觉,像王嫂面馆这样遍布城市的小店铺,也由此汇聚在一座城市骤然冰封融化后重启的时间流动里,脉搏跳动中。

在成都,有一个被市民们亲切称之为“土豆婆婆”的老人,70多岁的袁婆婆在走街串巷的小贩中,一路走来有了41年的岁月,起初卖凉面和凉皮,后来卖烧菜、酸辣粉、香豆腐。袁婆婆的生意几十年如一日的好,价格低廉,她说:“要摸着自己的良心,对得起别人,对得起自己,缺了良心的,生意不会好。”

在一座城里,有卖袜子、内裤、螺丝帽、灯泡、铁钉、锅铲、肥皂、卤肉的这些街边小摊,还有修表匠、锁匠、磨刀匠、擦鞋人,他们朴实而辛劳的谋生,方便与养育着我们一生的生活,构成了一座城市日常的“清明上河图”,呈现出一座城市气象万千的景象,也起伏着一座城市里生生不息的心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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