孤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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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1-04文/西北望情感

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,那时,我还在老家镇上读小学。一天,学校突然要组织大家去春游,路远,要求每人交两元钱,虽然在外地教书的父亲每月都有固定收入,但由于兄弟姊妹小,家里缺劳力,年年补口粮款,我实在难以向母亲开口,于是就自作主张借口肚子痛,没去。待同学们走后,百无聊赖的我便跑到河边去找打渔的福伯。其时,福伯正站在那条两头溜尖、恍若一柄竹叶似的小渔船上撒网,听到叫声,回头见是我,便瞪着眼睛撵我回学堂。我说同学们都春游去了,那地头我去过,一点不好耍。他歪着头,看了看我,什么也没说,篙杆一划,靠了岸,把我安顿在船尾,我们便沿着那条叫做涵水溪的小河逆流而上。清亮的河水光滑如镜,小船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向岸边。沿河两岸长满了一排排碗口粗细的麻柳树,浓密的枝叶间垂挂着一串串青色的花蕾,像一吊吊铜钱,又似一挂挂响鞭。再远处就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金黄的油菜地。水草的清爽夹杂着油菜花的浓香,令人陶然欲醉。

福伯站在船首,不时挥动手中那杆长篙,身影映在河中,徐徐移动的小船撕开宁静的河面,河中的倒影便一蹿一蹿地像一匹负重而驰的马。如今想来,那情景跟福伯的命运何其相似。可惜当时太小,我压根没意识到这一点,只是觉得好玩罢了。

打了半辈子单身的福伯,年轻时结过婚。福婶是后山人,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一枝花,福伯人长得精悍,又念过几年高小,知书达理,两人又是从小在一块放牛割草长大的,彼此知根知底,两家大人也有意,到了都该成亲的年龄,双方一合计,托人牵条线,亲事就定下了。谁知结婚几年后,福伯突然就提出离婚,起初,福婶死活不肯,无奈福伯不改口,福婶只好一路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娘家。后来才隐约传出是福伯有病,没有生育。好在福婶年轻,不久又找下人家。许是两人情重,一时割舍不下对方,做不成夫妻,便以兄妹相称,因此逢年过节两家总免不了相互走动,遂成山村美谈。至今,村里老人提起他们时还禁不住唏嘘慨叹一番:唉,老天硬是不开眼咯。

福婶一走,福伯便到生产队保管室里找出那条蒙尘已久的渔船,花了几天功夫浆好缝,上好桐油,从此就一蓑一笠,风里来雨里去,成了一名地道的渔夫,那个空巢似的家也便自然成了他偶尔歇足的驿站。

时近中午,沿河两岸的农舍顶上相继飘起了缕缕炊烟,福伯却丝毫没有埋锅造饭的意思。小船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行。正在我茫然不解之际,前面河心突然涌出一团绿云,渐近时,才发现是一座几百平米的小屿,上面生长着上百棵粗壮虬曲的水麻柳,几十只长脚白鹤正在浅滩上悠闲自得地觅食。“嗬——”,面对此景,我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。

白鹤似乎并不怕人,轻舒羽翅,在空中盘旋一阵便又纷纷栖息在树梢上,福伯扬起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。“娃儿,这一路风景还是安逸嘛”我不由一惊,福伯咋就知道我在撒谎呢?

“饿了吧,走,上岸弄饭去。”福伯把小船往一棵树上一系,就忙着收拾做饭的家什。我却坐在一边望着河心那座被树根团团抱定的小屿发呆:那么一点点土咋就没被河水冲走了呢?那些树也真是奇怪,就靠着那么一点点土也照样活得蓊蓊郁郁,有滋有味。福伯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,他说,娃儿,你看就这么一坨泥巴,要是没有这些树根护住能不被水冲散嘛?这些树要是离了这坨泥巴还能活吗?其实呢,就跟我们做人一样,做啥事都不能光念着自己,忘了根本。其时,我并不懂福伯所说的做人的根本是什么。后来人事渐明,才悟出这根本就是多一份爱心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勇气、多一分存在的理由。倘若福伯还在人世,他也一定会颔首赞成我的见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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