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勤劳有口皆碑,父亲的嗜好也是众所周知。父亲嗜好烟酒,如醉如痴。于是在田间地头,每每生出这样的情景:横锄小憩,父亲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烟袋,从烟袋里捏出一些烟丝,用早已切好成小块的废纸卷起来,放进竹竿做的烟筒里,然后随着打火机嗒嗒的打火声和咂烟嘴的吧嗒声,一股股烟雾缭绕而起,父亲耕作的疲劳,也随着烟雾的消散而消失。父亲抽的烟,都是自家种的土烟,土烟抽起来辛辣,后劲大,烟味醇厚。为了让父亲一年四季都有上好的土烟抽,母亲把家里一块向阳的黄土地,专门用于种植土烟,施用家肥,精心侍弄。
父亲嗜酒,早中两餐,必饮半斤,面不改色。晚餐必饮一斤,说是劳累了,饮酒穿筋串骨,有利于解乏,有利于睡眠。这一特别嗜好,保持了五六十年了,雷打不动。父亲喝酒,不需酒伴,也不讲究好菜,即使是一碟黄豆、几只辣椒、一钵酸菜汤,也能喝得吱咂有声,惬意而酣畅。父亲喝的酒,都是母亲自酿的米酒。为了让父亲餐餐有好酒喝,母亲隔三岔五就要煮蓬松的酒饭,酿酒,烤酒。
父母进县城定居后,父亲的烟酒嗜好仍然很顽固。
一天,社区对老年人做一次免费体检,父亲被检测出高血压,医生建议父亲戒掉烟酒。父亲听了,愣怔片刻,当即回家把用了几十年的光滑的烟杆,连同一大捆金灿灿香喷喷的土烟送了人,毅然决然抛弃至爱了几十年的伙伴——烟酒。那份果决,就像猛然关上自来水的开关,水流戛然而止。
父亲的老友佩服父亲戒烟酒之坚决,父亲解释说,他依然喜闻烟酒之味道,常常闻其香味而偷偷吞咽口水,然而他更珍爱健康,有了健康,就可以更长久地陪着我的母亲,开心自如笑看人间风景,细品百味人生,看儿孙成长,共享天伦之乐。
父母亲在县城经营着一个小卖部。早些年,每当秋收时节,父亲便要回老家摘茶油球、捡茶油籽。母亲就一个人守着一个小卖部。每天清早,不是父亲打电话和母亲说,已到了茶油林了,就是母亲打电话问父亲,吃早饭了没?晚上父亲肯定要打电话叮嘱母亲,早点关店门,拴好门栓。问话简简单单,平平常常,甚至觉得多余。一天,我接到父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,电话里父亲焦急万分地说,他今天早上打了几个电话给母亲,母亲都不接,他怕母亲有什么事了,让我马上到母亲的小卖部去看一看。我当即放下手中的工作,跑到小卖部一看,恰遇母亲弓着背,背着一背篼货物蹒跚着回来。原来母亲出去下货了,手机忘记在店里。又有一天早上,母亲打电话给父亲,父亲刚好上茅厕了,没有带手机,自然接不到母亲的电话,母亲就着急上火地打电话给老家的亲戚邻居,让他们到家里还有山林里找父亲,几乎惊动了整个村,这后来成为了老家的笑谈。
母亲酷爱唱山歌酒歌,也喜欢珍藏歌本。母亲珍藏的歌本就有30多本。歌本中有侗歌,有苗歌,有手抄本和铅字印刷本。手抄本有24本,全来自父亲的手笔,父亲怕母亲认不清字,抄写时每颗字写得工工整整,端端正正。我从没有听过父亲唱过山歌。但父亲为了母亲,在种地之余,用长满老茧的粗糙之手,一笔一画,一撇一捺,一丝不苟地抄写着。
母亲喜欢到处赶歌场,参加各地歌会。父亲则心甘情愿守着小卖部,因为无人换手,常常吃饭都顾不上,但父亲对此毫无怨言,仿佛他的此生,只要母亲快乐了,那他就快乐了。母亲还进了老年大学,进了老年大学的山歌班。在山歌班里,每月都要交几首自己最新创作的根据时事而编的山歌,父亲又成为母亲编山歌最好的老师。父亲编的山歌接地气,浅显易懂,唱起来首尾相呼应,很受老伙伴们的喜欢。老伙伴常常笑称,父亲是母亲的秘书。父亲听了乐呵呵的。
母亲怕冷,到了冬天,就怕摸冷水了,父亲自觉自愿地承担了洗衣洗菜之类的事,还开心地戏称,自己的一双经过千锤百炼的大手,老茧厚得足可以当做防寒的皮手套了,这点冷水简直就是小儿科。
也许是父亲小时候家里困难吃稀饭吃多了,长大后的父亲看到稀饭就反胃,在三年困难时期,宁愿吃观音土,或宁愿饿着,都不愿意吃稀饭。现如今母亲的牙齿不好了以后,为了便于咀嚼,母亲经常煮稀饭,父亲又开始尝试着吃稀饭,开始吃的时候,打爆口,但后来慢慢地也接受了稀饭。
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人,肯把自己热爱了几十年的习惯改掉,心甘情愿地为对方付出,这是世界上最深情的爱。随着岁月的递增,父亲和母亲更加琴瑟和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