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豆,又名青小豆、箓豆、植豆。据说原产地在印度、缅甸等地,移种至中国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。我的家乡长江北岸,遍地都产这种青绿色的小豆——一颗大约只有黄豆二分之一大小,它的颜色一直是绿色的,不像黄豆刚成熟时是绿的,而长到老了却变成黄色。故此各自得名。
绿豆虽小,却质地坚硬。有句谚语称:王八看绿豆——对上眼了!虽然是句笑话,不过那绿豆小小的,圆溜溜的,上面还一点黑痕影,果然是有点像动物的眼珠子。
当年在我家的菜畦里,每年都种有一畦半垄的绿豆。记得那植株大约两尺来高,秆子比较直净,只在顶端散开一些细枝,挂上几簇豆荚,中间还挂有花谢后留下的黑色残茎。盛开的绿豆花可能是浅黄浅绿——因为当年没有注意,记忆不一定确切。到了秋天,母亲会把绿豆连秸一起收割下来,因为数量不多,几乎不用拿到打谷场上晒干脱粒,就把它铺展在簸箕里,置于墙头或披屋的屋顶风吹日晒,没几天便自行爆裂脱落下来。
绿豆的用途当然是炒了作为菜肴佐餐,特别是早餐。炒的时候最好是先拿水浸一浸,使之不至过于坚硬,连牙齿都难咬碎就没有什么滋味了。伴炒的是盐水和磨成糊状的辣椒,这样会又香又辣,很有嚼头。而绿豆最大的用途还在于夏天用它来烧腊肉,尤其是腊肉中的排骨股骨。那晾晒了大半年的腊肉,早已油光发亮,而味道也有变化,有的甚至略有些霉而酸涩了。但不要紧,把浸泡好的绿豆与这些腊肉大骨头放在一起烧煮,到了绿豆差不多化了的程度,一揭锅盖,那真可谓是香气扑鼻啊。这样腊肉也好吃了,尤其是附着在骨头上的腊肉,啃起来香极了;而绿豆及其汁水也十分爽口,滋味绵长啊,让我会当饭一样一连干下两碗才觉解馋。这样的饭菜在我家当年可称得上佳肴美食。
当然,中国人都知道绿豆性味甘凉,有清热降火之功效,所以,夏天每每以之熬汤来作为饮品。我在家乡的时候,家里没有为降暑而制绿豆汤的记忆,倒是记得到了北京,工作单位曾在盛暑之际,由食堂做出绿豆汤,用小车推着至每间办公室,向工作人员免费提供,不过这样的盛德之举也只有那么几次,至今犹觉值得铭感。
说到绿豆的作用,我觉得还是引用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上的话比较好:"绿豆肉平皮寒,解金石、砒霜、草木一切诸毒,宜连皮生研水服。"啊,竟然这么厉害,连砒霜之毒也能解?我有点不信。他接着转述宋人洪迈《夷坚志》上的故事:
"按《夷坚志》云:有人服附子酒多,头肿如牛,唇裂血流。急求绿豆、黑豆数合嚼食,并煎汤饮之,乃解也。"
不由人不信它确实有比较好的解毒功能。是不是正因为此,古人才把它用作如厕后净手的澡豆呢?《世说新语》里提到王敦娶了舞阳公主,到公主家上厕所,误把琉璃碗里盛着的澡豆,当作可饮可食之物喝了下去,闹了一个笑话。这是一千七百年前的典故,而到了清人曹雪芹的笔下,世家贵族仍有用绿豆洗手的习惯。《红楼梦》第三十八回写到了大观园里开螃蟹宴:
(大家坐定后,)凤姐吩咐:"螃蟹不可多拿来,仍旧放在蒸笼里,拿十个来,吃了再拿。"一面又要水洗了手,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,头次让薛姨妈,薛姨妈道:"我自己掰着吃香甜,不用人让。"凤姐便奉与贾母,二次的便与宝玉。又说:"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。"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,预备着洗手。
这里的"绿豆面子",有人说就是绿豆粉,但我觉得可能不是,很可能是绿豆皮。至于那么小的绿豆,皮儿怎么获得?大约是用水浸泡或别的什么法子,总未可知。
不过这倒让我想起小时吃的绿豆糕。当年,每到盛暑,我的父亲骑车上县城赶集,回来的时候,除了带些大米、芹菜、豆干之类的食品,常常还会带回一包绿豆糕。那绿豆糕颜色在淡黄浅绿之间,十分好看;而看上去,圆润柔嫩到恰到好处,甜糯香软也很相宜,总之是滋味极佳,吃了一块还想吃一块,就是连吃三四块也不觉得腻。每次买回来,父亲还会让我们送几块给对门的堂二姑家,因为我们也常在她家讨零食。而那时,整个村庄里几乎很少有人能吃到这么美味的绿豆糕。多少年后,我来到北京,再见到绿豆糕,买几块尝尝,却根本不是那滋味。这儿的绿豆糕颜色是黄色,我怀疑它不是绿豆粉而是黄豆粉做的,咬上去也很硬,咬一块还往下掉粉,吃上去那么干且甜得发腻。绿豆糕怎么做成这样?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,也不能接受。后来,也在糕饼店里见到绿颜色的绿豆糕,但那绿色又太绿了,简直像绿玉雕成的,或添加了什么绿色泡沫,不像是纯天然绿色食品,又让人不敢下口了。呜呼,像童年我在家乡吃到的那种绿豆糕,我怕是再也吃不到了。
补充一句,觉得当年家乡的绿豆糕做得好,并非因为那时没什么点心可吃,有了绿豆糕就以为是极好的美味而把印象留存下来,不,真正的原因乃在其原料是纯天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