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冬又临，吃啥暖身又暖心？朋友圈里，接踵晒晚餐，雪里蕻炖豆腐袅袅冒着热气……雪里蕻作为东北漫长冬季菜谱的“当家花旦”之一，我一直喜欢将这别名雪菜、霜不老的一年生草本植物称“雪里红”。
快看，风压雪裹之中，雪里蕻的叶片会现出一抹紫红，模样又酷又靓！这时，你还会想起它“雪里蕻”的芳名吗，还是称“雪里红”方显精准吧？
当然，这一定要经寒历霜。霜降“霜”过了，小雪“雪”过了，四野里一派白皑皑，雪里红女强人一样飒爽英姿吧？没有，它也被打压得蔫头耷脑。但是，只要旭日升起来，雪里红们就会手牵手、肩并肩，挺起腰杆，挺起脊梁，那向光向上凌寒而生的气势，带入沉浸式体会的仅仅是女人吗？所以清代《广群芳谱》里有言：“四明有菜名雪里蕻，雪深，诸菜冻损，此菜独青。”
在那一片白皑皑的境界里，雪里红那股特别的味道，在许多地方都表现为一蹿一蹿的辣味，且更显浓郁。对了，到了霜降，该收雪里红了，但，想起那时并不老的老妈准会停下手中疾驰的针线，搔搔侵霜的双鬓说：先别慌，等它们多打几天霜，会更好吃呢。细想想，也是啊，天下之蔬菜，无论块根类，抑或绿叶类，何以一经了霜，口感骤然清鲜，甚至带了点淡淡的清甜了呢？
如同天地间之大美——脚下之大地、天空之日出，皆朴素而简单，雪里红亦属凡俗之极的“贱菜”。怎么“贱”？上秋，你在田边地头乃至犄角旮旯，随性撒上两把种子，一场秋雨之后，它们就萌发出星星点点的绿眼睛，挨挨挤挤，任性地长，一直把荒坡地头罩住，那一波一波漾漾的绿，亮的是你的眼，消的可是一颗颗秋下有心之淡淡的愁呢。
说雪里红是凡俗到家的“贱菜”，不冤枉。雪里红采收回来，再怎么鲜怎么俊都要腌，一层一层撒上盐，一遍一遍地揉。总是“纸上谈兵”，于是，我带那时高中刚毕业的女儿去她姥姥家实地“造访”雪里红。姥姥把腌得黑不溜秋的雪里红放进大铁锅烀，这黑咸菜出锅时像镀上了一层釉，黑亮亮、油汪汪。你想，一家烀雪里红咸菜，一条小巷里都飘着浓郁的味儿，这味道得有多冲！女儿给“冲”晕了，紧捂着口鼻“哇哇”直叫……
不过，当空气中弥漫着雪里红的味道，那酱香菜香，还有田野之香，尤其于冰封雪裹之际，眼前这鲜亮亮的一抹该是多么动人的墨绿！嗅觉享受会很快转化为视觉享受，左邻右舍的老姐妹说着笑着都过来尝一尝，不大的小院里挤满了笑声……
一晃儿，女儿也人到中年了。前日，我对她说，孔子言：“四十而不惑，五十而知天命。”如果形象地比喻下，四十而“飞雪”，五十而“霜侵”吧。如今，你也活到了有霜意的年龄。虽说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，人生实苦，但你渐渐地也能体味到生命中的一二鲜甜了。还记得20多年前我带你去姥姥家初逢雪里红咸菜出锅的情景吗？《菜根谭》里有句俗语：“人咬得菜根，则百事可做。”多嚼嚼菜根，常吃吃雪里红咸菜，于身有益，于心有裨，何止一个健康了得？
女儿说：我查了百度，中医说，雪里红性味辛、甘、酸、温，归肺、脾、胃经，有健胃消食、活血祛湿、宣肺化痰、温中利气的作用，可以用来治疗咳嗽痰多、胸膈满闷，还有润肠通便之效呢。
我赞叹了一声，道：虽然时下，在大城市特别是年轻人的餐桌上，难觅雪里红的踪影，但不时回忆下、品尝下雪里红，真可以带来许多思考。就说它顶着“贱菜”之名吧，何曾有过沮丧，有过自卑？它曾是秋冬季唯一存活的青菜，有自傲乃至自诩的资格吧，却从来不问南北生，不惧风雪长，不屈不挠活，凌寒绽绿芳！它这种精气神儿，真值得你边吃边品。
人其实也像那乡野上的雪里红，多经些寒经些苦，慢慢地，便也多得了一分回甘。所谓吃七分苦，享三分甜，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