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念祖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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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7-06文/韦耀武情感

泛黄的纸页已颇显憔悴,饱蘸着岁月的沧桑,我仿佛又看见祖父捧着书,正抑扬顿挫高声诵读着。

祖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,不仅仅是我们,家乡很多的乡亲们都未曾忘记他。

祖父是个老中医。他16岁学医,20岁已小有名气。曾祖父时家境较好,为让祖父学有所成,曾祖父曾遍请了数十个有名的中医,住在家里手把手地教祖父医术。祖父古文底子差,有些医书看不懂,曾祖父又专门给他请来教古文的先生,以至于祖父后来的古文水平造诣颇深,也培养了他浓厚的文学兴趣。父亲以及我们几个孙辈都不同程度喜爱文学,大概都是受了他的遗传和熏染。祖父医有所成后最成功的案例,是祖母的妹妹有一次劈柴时,斧头一滑劈在了脚上,右脚大拇指被砍得仅一丝皮肉相连。祖父给她接好,并敷上自制的膏药。伤好后,恢复如初,竟看不出一点受过伤的痕迹。几年后,年轻漂亮的祖母没要祖父一分钱彩礼,嫁给了祖父。

祖父生性耿直,一生愤世嫉俗,他为此也吃了不少苦头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祖父在乡卫生院做医生,那时候院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吃集体食堂,但院长却多次晚上下班后在食堂单独开小灶,许多人敢怒不敢言。有一次院里开大会,祖父在会上直言院长不该单独开小灶,类似的情形相继还发生过几起。一年后,在一次运动中,本来医术高超的祖父竟被打成右派,数次轮番揪斗,最严重的那次,他的右脚被打致残,接着被关数日"禁闭".因为伤情没能及时治疗,右脚彻底残疾,成了跛足。虽如此,却依然没能改掉他的"犟"脾气。再后来,祖父被"调"到药房切草药,没了看病的资格。

那时候父亲和叔叔先后从县一中毕业,没考上大学回了农村。祖父有意让他们学医,但他们看到祖父当时的处境,一个都不愿意,以至于祖父的医术彻底失传,成了最大的遗憾。

祖父被打跛了足,走路很不方便,虽然被剥夺了看病的资格,但私下里悄悄来找他看病的人却不少。乡卫生院距我家不远,祖父白天在卫生院切草药,晚上回家住。没了处方权后,祖父的药方在本乡卫生院拿不到药,人们就跑到邻乡去抓药。遇有病情严重来不了的,祖父就跛着脚上门去看。天黑,又是山路,他脚不方便,好多次看完病回来,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,祖母一问才知是摔的。后来,祖母就不再允许他出门去问诊。但祖母没有哪一次能成功阻止住祖父。

2000年8月我回故乡,与邻乡一个70多岁的老人闲聊,无意中老人说到我祖父的名字,我说那就是我的祖父,老人当即老泪横流地说这世上再难找到我祖父那样的人了。他说,有一次他父亲病了,他上门去请祖父,深更半夜的,祖母阻止不让祖父去,祖母和祖父吵了起来。他很失望,却又毫无办法。没想到祖父边和祖母吵,便悄悄给他做了个手势。他心领神会,过去一把背起祖父,对祖母说,我背着他去你应该放心吧。一出门,祖父就从他背上溜下来,坚持自己走。看完病他想感谢祖父,那时候没钱,就把家里攒的几个鸡蛋拿出来,可怎么说祖父都不要,要他留着做给家里的病人吃。"现在上了年纪的人只要一说起来,没哪个不念叨你祖父的好,要是你祖父现在还活着该多好啊!他的医术你们孙辈肯定有人跟着学……"他揩着眼泪说。

我读初中时,每到周末放假,祖父都要叫上我跟他上山采草药。天冬、麦冬、沙参、党参、柴胡等等。现在我虽然离开家乡多年了,但只要回到家乡,山野中的中草药我还能找到几十种。采回来的药材二次加工的工序我也还能说上来。

乡亲们心里记着祖父,就是现在,每到清明、春节,都还有相识或不相识的人前去给祖父上坟。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到祖父曾住过的房间看一看,祖父用过的碾药的药碾子还在,那个小船似的碾药槽锈迹斑斑,车轮似的碾盘还闪着暗幽的光,碾盘两侧脚蹬的木柄,拂去尘土后圆溜溜的很光滑。我试着蹬了蹬,碾槽吱溜溜叫着,我仿佛看见祖父弓着腰,一来一回碾药的身影。

祖父曾经用过的药架也还在,那药架高近两米,有很多的小格子。原来都是有抽屉的,抽屉装草药。这些年,抽屉剩下没几个,其余的不知去哪儿了。

最宝贵的是一箱药书,多部分是线装书,有《金匮要略》《伤寒论》等多种,还有《古文观止》等文学类书籍。随手拿起一本,泛黄的纸页已颇显憔悴,饱蘸着岁月的沧桑,我仿佛又看见祖父捧着书,正抑扬顿挫高声诵读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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