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婆约有六十多岁了，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，几乎不曾变过的黑色长裤和黑色大衣，外披着一条黑色马甲。阿婆拄着一根泛黄的竹竿拐杖，岁月压迫得她的腰身已经有些微驼，走路的时候，长裤腿一晃一晃地蹭到了地面。
在石碌山城，几乎每一天的早上八点，阿婆都准时出现在她常去的公交站台。每当远远地看着2路车来了，阿婆就会颤巍巍地挥动着那只皲裂的右手，用嘶哑的嗓音喊着："师傅，停车！"她那被岁月的风霜打磨得如山核桃般满是褶皱的老脸，一直企盼地望着，直至公交车停下。
? 石碌县年满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是可以免费乘车的，可是政策虽好，执行起来颇有难度。老人们行动不麻利，上下公交车往往花的时间比较长，于是很多公交车司机并不那么情愿搭载老人。2路公交车的司机是个好人，每次只要看到阿婆出现在站台，都能把车停下来，耐心等着阿婆颤巍巍上车，看着她一手吃力地扶着栏杆，一手拽下脏兮兮的布包，准备从里面掏出《免费乘车证》时，司机总会大手一挥，耐心地叮嘱一句："不用看了，找个位置坐好。"然后直到阿婆坐稳了才慢慢开车。
年轻人搭车，一上车找个位置坐好后，要么掏出手机玩着，要么眯着眼睛打盹。阿婆则不一样，一上车便喜欢和开车师傅唠叨家长里短。她会从昨晚菜市场青菜涨了多少，到问司机吃了早餐没有；从路过某个拥挤不堪的路段，到指责当官的不管事不称职；从看着车上的车载电视，到评价现在的广告如何不入眼……阿婆的话题很广泛，信手拈来就可以评论上几句，看得出阿婆年轻时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。
阿婆的话题范围极其宽泛，对话对象跳跃性也极大，除了跟司机唠叨，有时候见着背书包的小学生也会慈祥地嘘寒问暖。但她往往寒暄着，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又把话题拐到开车师傅那。阿婆絮絮叨叨之间夹杂着喘气，反复的述说令人感到厌烦，加上身上总带着一股味道，久而久之，她的位置周边都没有多少乘客。
很多时候，不管她说什么，对话的人报以她的只有沉默，略有几分素质的会以一个微笑或者敷衍式的嗯回复了事。阿婆并不在乎别人的表情如何，聊得眉飞色舞时她会用手拍着腿哼起了一些年代久远的歌曲，那些歌曲的年岁并不比阿婆小。
开2路车的师傅说，这个阿婆很孤独，她乘车纯粹是为了消遣。石碌这个山城并不大，如果不堵车，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可以绕一圈。从师傅上班到下班的十多个小时之内，阿婆会在车上端坐着，任凭公交车带着她绕着这座山城一圈又一圈地逛着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听完这席话我内心涌出的是"山城那么小，孤独那么大"的苍凉感。
阿婆搭车没有固定的选择，哪路公交车停就搭哪路公交车，日子久了，很多公交师傅认识阿婆以后，看到她站在公交站台挥手时，便加油门飞快路过。我亲眼目睹公交车拒绝她的就不下五次。对比起来，2路公交车的师傅真是个善良的人啊。
有一次是见着阿婆和一个年轻女孩一起搭车的。女孩约摸二十出头，衣着靓丽光鲜，满脸的胶原蛋白，迎面而来的不仅仅是呛鼻的香水味儿，还有青春的气息。女孩是个标准的手机族，一上车就对着手机一阵猛戳，对着手机不停地嘀咕，话语里都是"发货，最底价，同城包邮，真品"之类的字眼。不一会儿，又听到女孩接了个电话，聊着等会去哪吃饭，全然不顾身边的阿婆。阿婆则满是怜爱地看着女孩，不停地叮嘱几句："看着点，抓好扶手，人多。"对于阿婆的叮嘱，女孩有一茬没一茬地不耐烦地回着："哎呀，知道了。"当车到达市中心车站时，女孩没有半点犹豫，直接就跳下车，阿婆朝着她喊了一句："中午回来吃饭啊！"余音还未落下，女孩早已没影了。
阿婆一脸落寞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，叹了一口气。留下无比尴尬的寂静，直到站台播音的喧嚣打破这份尴尬。
我好奇地问过2路车司机关于阿婆家里的一些情况，那位司机说："其实我也不大了解她的情况，只听说家里儿女都挺有出息的，一个女儿当老板，估计资产上千万。一个儿子在外地当官。都很忙，没人愿意陪她说话。据说前些年，阿婆还去儿子那住了一段时间，但是啰啰嗦嗦的，儿媳妇受不了就和她吵架，再后来阿婆就回来一个人住了……"
听着公交司机的讲述，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里，不时出现白发的阿公和阿婆，忽然间我万分感慨。是啊，我们终究都会老去，老去的模样是否也如阿婆这般孤寂和落寞？我不得而知。但是我真心希望阿婆能够有个热闹的晚年，尽管我和她素昧平生，每个老人都应该得到温柔的相待，难道不是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