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老师丢了!”这个消息像一阵风一样,很快传遍碾盘村。
李老师叫李长贵,在村小学教了几十年书,几乎每个村民都在李长贵的课堂上听过课,村里人见面都喊他一声“李老师”,包括村主任。李老师退休后成了学校的看门人,直到得病后才真正赋闲回家。
开始时,李老师的忘性很大,连儿子春华的名字也时常喊错,会顺嘴喊出好几个别人的名字。春华都答应,他知道这些名字是他爹教过的学生们。到后来李老师开始不认人,就连他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。只有喊他李老师,他才会乐呵呵地点头答应。
李长贵的走失,在小山村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闻讯而来的村民很快挤满了村主任大奎家的院子,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。大奎紧锁眉头,背着手在屋门口走来走去。
你说都70多岁的人了,能去哪?大家伙都想想。大奎扫视一下人群说。
我爹自从得了这个毛病,几乎就不出门了,能跑哪去?村前村后都找遍了,也不见个影儿。春华红着眼睛对大奎说。
今早隔着院墙我还听他说话呢,福生看了一眼春华说。
李老师说啥了?大家把目光望向福生。
当时我正在院里干活,我听见李老师说,上课不许溜号儿,怎么这几个数字都弄不明白?我还以为是李老师训他孙子呢,可我扒墙头一看,原来是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对老黄狗说话呢……看到大家严肃的目光,福生想了想说,要不去老树根周边再找找看?
学校门口有一个老树根,过去李老师常在那看着学生们上学放学,风雨无阻,老树根陪伴了他40多年。得病后,他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里,家里的老黄狗跟着他,蹲在树根旁,伸着长长的舌头,看着李老师。李老师坐在树根上,手里拿着一根树枝,指着老黄狗,嘴里絮絮地说着话,他在给老黄狗讲课。老黄狗很认真地听着。李老师很认真地讲着。
有人从那里路过,也会被李老师拦下来,让他们不许贪玩,要好好听课。那些人就停下来,站在老树根前,嘻嘻哈哈地听一会儿李老师的课。
所以,老树根那儿,是碾盘村最热闹的地方。
可是春华摇摇头说,去好几次了,没有。
要不去鹰嘴崖那看看?二赖子从人群里挤出来,今天午后我碰见李老师来着。
上学的时候,二赖子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学生。李老师一看到他,就让他背课文,给二赖子整得一看见李老师就绕着走。
在哪儿?和你说啥没有?
就在老树根那儿,他拽着我,非得让我听他讲课。正下着雨呢,我就跑了,说等回来再听课。
你跟我说实话,你还说啥了?大奎瞪着二赖子说,你要是敢撒谎,信不信我给你扔鹰嘴崖下去!
二赖子哭丧着脸说,主任,其实我是怕李老师一直让我背课文,就顺嘴说同学们都在鹰嘴崖玩呢,我去喊同学们来上课,然后就跑了。李老师会不会去那儿?
走!去鹰嘴崖!大奎瞪了一眼二赖子,领着大家就往鹰嘴崖方向疾奔而去。
鹰嘴崖非常险峻,三面峭壁林立,只有西北方向较为平缓,其间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顶,但是两旁灌木丛生,非常难走。再加上刚下过一场雨,道路湿滑泥泞,一个年轻人上山都很吃力,何况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……
大家不敢深想,内心越发焦急起来。没有人喧哗,只有粗重的喘息声,向着山顶快速爬去。
当大家到达山顶时,大奎忽然停住脚步,双臂伸开。大家顺着大奎的目光向前望去,都张大嘴巴,倒吸一口凉气。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动静。
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,正踉踉跄跄地向崖边走去。刀削似的脸上有几道血痕,身上满是泥水。他眼神游离,似乎在搜寻着什么,嘴里咕噜着含混不清的话。
李老师!
山风呼啸,李老师的话被风传送到大家的耳朵里,那是一些人的名字。被喊到名字的人,紧紧地捂住嘴,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。
一步一停,一停一喊,前面,已经是深渊。
大家的心也随着他每一步移动往下沉,谁也不敢发出声音。
一步,两步,三步……
同学们,上课时间到!春华一声裂破云空的嘶吼在群山中响起。
老师好!大奎的嘶吼声也随即响起。
老师好!所有的人都跟着大声喊起来。
山谷中回荡着高亢而又经久不息的回音,几十个人齐刷刷地面对着李老师弯下腰。
李老师停下了迈向崖边的脚步,慢慢地转过身来,拿着树枝,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,笑着说:
同学们好!现在开始上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