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薯家乡

知远网

2023-12-07文/郭德诚散文

天越黑越早了。街灯昏黄,行人稀少,寒风瑟瑟卷着路边的枯叶,胡乱地打着旋。走在街上,觉得清冷,孤寂。一盏街灯下,有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,一缕暖暖的香甜味,在空中弥漫着。不知怎的,我一看见红薯,一下就感到了温暖,就有了家的感觉。

家乡多沙土地,就红薯长得好,深红色,个大皮薄,干甜噎人,赛过毛栗子。在老家,切蒸红薯从不用刀,用一根细线缠绕,轻轻一勒,断面整齐,赛过刀切,且不掉渣子。

那时,三顿饭顿顿离不了红薯,“红薯汤,红薯馍,离了红薯不能活”。红薯面,红薯干,蒸红薯,煮红薯。做完饭,把红薯埋在柴火的灰烬中,上学,书包里背个烧红薯,打个嗝,都是红薯味。

村里有个私塾先生,须发皆白,人称红薯爷。他说红薯虽甜,却来自“苦”。大约明朝万历年间,福建山多田少,土地贫瘠,粮食匮乏。一个叫陈振龙的人,从菲律宾“取薯藤绞入汲水绳中”,并在绳面涂抹污泥,始得渡海,引入中国。红薯“一亩数十石,胜种谷二十倍”。

红薯爷坐在破庙的高台上,指着“蔓延垄亩绿峥嵘,根入泥中系众生”的红薯地说:“苦生甜,甜也蕴含着苦。”那时,我在破庙里上小学,一脸的懵懂,不知道他说啥。他笑笑:“长大就懂了。”

红薯爷的话我不懂,但我知道,红薯吃多了吐酸水,胃难受。为了换花样,老家蒸一种花卷馍,一层红薯面,一层白面,从侧面看,跟树的年轮似的,一圈一圈的,呈螺旋状放大。我们小孩,吃这种馍,有两种吃法:一种是,像吃馒头一样,混着吃,两种味兼而有之;另一种是,把它揭开,先吃红薯面的,狼吞虎咽,下去了事,然后,慢慢品味白面的,最后留在嘴里的,都是香味儿,这叫“一口香”。

这些年,远离家乡,四处奔波,每每孤身走在异乡的街头,大约是爱屋及乌吧,有机缘,总是要尝一尝当地的红薯。去过不少地方,包括“红薯之祖”的福建,在尝过的红薯里,总感觉都没有家乡的红薯好吃。家乡的红薯,咬一口,如吞了一嘴的炒面,干甜噎人。吃完,抹一把贴在嘴唇上的粉,拍拍手,抖掉落在手里的渣。

现在吃红薯,与昔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,品得只是那个“味”。红薯爷他老人家也已作古多年,他那“苦生甜,甜也蕴含着苦”的话,我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参悟。苦,有时是以甜的方式出现,如家乡的红薯,干甜噎人,掩盖的却是贫瘠与缺粮;干甜噎人,吃多了就胃酸。倒是那花卷馍,给了我一个朴素的启示:苦时,后面就是甜;甜时,后面也会有苦。日子,就是这样,一圈一圈地交替放大,一圈一圈地交替升高。

家乡红薯,红薯家乡。

大家都在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