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山上的风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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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8-09文/曹玲散文

父亲喜欢爬山,那时,他身体硬朗,遇见皆是风景。

父亲常握着他自制的拐棍儿上山,精致的扶手处是父亲刻出的飞鸟,这鸟儿融入了父亲的心血,从此心意相通,血脉相连,再涂上红红绿绿的漆,鸟儿便日日展着鲜艳的翅膀,时时闪亮着灵动的眼睛。父亲得意自己的心灵手巧,一根拐棍儿不肯离手,“咚咚”点地,轻重缓急,似有意为之,那鸟儿也顾盼生辉、欲飞冲天。一人一鸟和谐地嵌入自然。

山路悠长,每一步都压疼了细碎的阳光,斑驳的绿影起伏荡漾,摇曳中,父亲常携同二三老友,边走边谈,拾级而上,他们各抒己见,争论不休。面红耳赤的认真态度,不由得让人感叹鬓发如霜却仍是少年。偶或达成共识,皆拍手爽朗大笑,惊动路边的槐树,一阵花枝抖颤,凌乱间,掉落几串沁心的芳香,在笑语里徜徉,友谊的小船摒弃前嫌,重新摆正起航。待行至凉亭处,看风吹云过,便围坐石桌旁下棋或打牌,围观者常献计献策,妙招时大声喝彩,遇臭棋,拍手顿足,摩拳擦掌者亲自上阵,棋艺高超的父亲笑声响亮,此时,“观棋不语”是痛苦的,阅尽无数输赢的凉亭,沉默始终,是实至名归的真君子,凡俗的快乐,它无须懂得。

那些年的树也硬朗,全民健身“撞大树”成为山上一道风景,人们以背撞之,有节奏的离合,或轻或重,大树脚下生根,深蹲马步,“撞”不还手,以静制动,隐忍苦楚。好在,后来诸多专家痛批“撞大树”行为,有理有据,大树得以休养生息,梳理秀发,长舒一口气,补一个“回笼觉”。人们开始瞄准自己,山上到处可见猛烈颤抖手臂的“甩手疗法”,用手掌把身体拍得“啪啪”作响,一时间,山中响声大作,热闹非凡。“走亲访友”的鸟儿惊得瞪大眼睛,贻误了回程的“航班”。清风鸟鸣,笑声,拍打声,跃动着山上的风景,父亲会大度地包容每一种“疗法”,并认真操作,不时志得意满地屈起手臂展示肱二头肌,兴起时,跃上双杠,轻盈悠荡十几二十下,各种佐证,彰显身体硬朗。

父亲身体硬朗,性格外向,喜好吹拉弹唱,间或随性赋几首浪漫小诗,许是觉得自己水平有限,便躲躲藏藏不肯把作品予人欣赏。偏偏我是有心之人,藏得再深的“猎物”也逃不过我这双“好猎人”的眼睛。于是,家人齐聚、灯光明亮的夜晚,我便大声朗读偷偷“猎获”的浪漫小诗,父亲拍腿大笑欲掩饰尴尬,我手舞足蹈地夸张演绎“醉”倒了一家人。那样的场景温暖了后来的时光,常幻化出一抹如虹的微笑,不知不觉升起在唇边,那些耀眼的快乐如父亲的诗句:努力生长/枝蔓结满阳光/我是山上的风景/应和风的歌唱。

笑声爽朗,喜好漫步山间的父亲,没能走到老年就去世了,曾经饱满的“硬朗”“爽朗”,迅即衰弱枯萎,似跌落的黄叶,在山中,入土归根,旋转着,追寻下一段旅程的风景,那根心意相通的“鸟”拐棍儿,静倚墙脚十三载,鲜艳已经褪去,唯眼神灵动,顾盼间,仍有期待。

我常想,父亲是去了直达云霄的高处,酝酿着一首好诗,山高路长,落英缤纷,他迷失了回家的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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