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城的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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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15文/梁聂玲散文

离家赴外地求学转眼已数载。每每在校逢上湿搭搭的梅雨时节,便愈发想念起家乡的雨来。

从小在梅城长大,对梅城的雨再熟悉不过了。那时候住在外婆家,一栋灰白的两层老屋,屋顶还是古时的青瓦片,苔从滑溜溜的泥石地上歪歪扭扭地爬上墙。每到下雨,雨珠滴滴点点地从墙缝中沁出,圆圆滚滚的,像极了一个个胖娃娃。我伸出手挨着墙壁去接,手心里就躺了一水儿的娃娃。

老屋前有一片菜园子,外婆种上了一园子的绿意盎然。天中一旦飘起了蓊郁的水汽,这眼绿意便更加清新。我爱打着一把伞,蹬上雨鞋,蹲在菜地边,仔仔细细地看。雨若大了些,风若斜了些,伞被敲打得发出了声响,外婆就在屋内唤我回去。偏偏我不肯进屋,跑到井边趴着边儿向下望。井太深,雨气势汹汹地拍下,到了井底水面竟都没了踪影,也瞧不见一丝大的涟漪。

可进了屋也是雨。虽然是在屋内,从主屋到厨房还是得撑伞。那一段路不足六米,瓦片参差不齐,细缝中透出光亮。雨从屋顶一片片地轻跳过去,像轻盈的小猫,似幻似真,窸窸窣窣。余光中先生说“一片瓦吟千亿片瓦吟”,这就是打着伞也要跳起舞来和的节拍。抬头仰望,瓦片边角微明,差池中是极小的灰蒙蒙的天,泛着微微的流光,顿时就迷了眼。触着斑驳湿润的壁,古人是否也这么抚摸过,感受过同一场雨?

厨房承载着家中小孩子们最幸福的回忆。梅城有一种传统客家糕点,唤作“清明粄”。这些“青团子”约手掌心一半大小,浑身碧绿,一个个憨态可掬。清明前后,草药在细雨中悄然冒头,我们就披着雨衣挎着篮,去农地摘艾草。刚采回来的艾草水灵灵的,煲烂后外婆把它揉搓进糯米粉,燃起柴火蒸锅,烟雾袅袅,我和小弟小妹团团围着,垂涎欲滴,外婆的脸也若隐若现。幽暗的厨房顶亮着一小盏昏黄的灯,从参差的瓦片滴落的毛毛细雨混在艾草的香气里,令人无比沉醉。

后来因为一些原因,我们搬家了。离城市更近,老屋也变成了高楼里的新房。四周没有绿葱葱的菜地,也没有屋檐下那条要撑着伞走的小道;没了艾草袅袅婷婷的薰香,更没了在雨中似远似近似梦似实的外婆悠长的呼喊声。

但那时的梅城有许多人力脚踏三轮车。绿油油的车身,车尾刷着白色的油漆。雨下起来的时候,经常爱坐这种车。遮雨布从车背往前挂起,钩住师傅车座后的小钩子,人就躲在了小小的黑暗里。脚脖子肯定会湿的,干脆脱了鞋袜,把脚大大方方地伸出去。下了车,师傅往往会热心地把钩解开,提醒一句雨天路滑。

曾经随处可见的三轮车已难寻踪影。来来去去,终是一场场下过的雨。飘雨的夜,格外寂静。我停下学习,独亮起桌上一小盏昏黄的灯。夜夜陪读至深夜的母亲已不堪睡意,在身旁睡得正酣。窗半开着,湿润的空气吹起轻薄的窗帘。我裹了裹被子,满足地闭上眼,对下一次的雨夜仍然满怀着期待。

越长大越明白,喜欢一场雨,热爱一片景,迷恋一座城,或许不是因为雨有多柔,景有多美,城有多好,而是在那座城里,那片景里,那场雨里,有谁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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