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门看荷,没想一场暴雨说来就来,"噼哩啪啦"如撒豆一般。赶紧折一柄硕大荷叶盖在头顶,闪到岸边老柳树下。一时间但见雨过荷盘倾跳珠,枭袅垂杨,万挂流苏。烟波之上,曲桥两侧,翠绿罗裙,粉面妖娆。俯仰生姿,摇曳珠滴。天然地,别是一番风流标格。更有意思的,映人眉眼皆绿,满心沁凉中,又见两只活泼泼的黑水鸡顾不得雨丝弥漫,调皮地从这片莲叶跳到那片莲叶,一不小心就将圆荷翻倒,露出嫩绿的背面如少女的裙裾被风掀起,只一刹那又恢复原样。再看,两只水鸟已躲在叶下窃窃私语聊避风雨了,真真令人羡慕。
在叶茂荫浓的老柳树下躲雨,看满池雨荷仪态万方,闻一闻荷风香气,听一片淅沥潇潇,花色淡雅,烟水氤氲,一时间倒似仙境一般令人陶醉。
出门在外,遇上雨天行走不便,最好选一干净茶社,要两碟小菜,喝一壶雀舌,细细嚼,慢慢品,不为止渴,也不在果腹,只为消磨时光——躲雨。若能在店内邂逅久别的亲友,如周作人所言,"同二三人同饮,得半日之闲",真是让人惊喜了,"可抵十年尘梦"的。便是一人独饮,也好,雨巷深处悠悠传来几声丝竹,忽远忽近、曲曲弯弯,随了滴滴答答的雨声,抬头是迷蒙烟霭,一片竹叶凝露欲滴,间或飘过一个灰蒙蒙的影子,说不上是喜是忧,却有一种让人安宁的格调。等到雨住,云散,看一看天空,一抬脚,再为自己的营生,忙去。
也有在凉亭中、廊棚里躲雨的,一位父亲,身边一双小儿女,父亲吹口琴,两个孩子跟了节奏在唱歌,虽是含混不清的歌声,却是一幅温馨风雨图,可爱得叫人难忘。也可能是老街的骑楼,侗家的风雨桥,一天一地的滂沱大雨,一对恋人手牵了手歇在楼下,坐在桥上,心海里却有一片灿烂晴空,若干年后都是人生旅途中甜美的回忆。
旧时常看到在屋檐下躲雨的。那时不管是茅草屋、砖瓦屋还是麦秸苫顶的黄泥屋,家家都有宽边礼帽似的屋檐,供燕子麻雀筑巢,更能让赶路的行人遮风挡雨。檐外雨潺潺,檐下一双望晴的眼睛,或许还撑了把杏黄油布伞,叮咚的雨点从屋瓦上滴落。栖息在别人的屋檐下,深邃的目光穿透尘世的风雨,就是远方温暖的家,哪怕下雨,那檐下也站着盼归的亲人……
躲雨也能成就一份美好的姻缘。作家孙犁写过,一次雨中,两个媒婆正匆匆赶路,一户人家的男主人便热情地招呼她们进家躲雨。这两位媒婆是给孙犁说媒的,但双方都不甚满意。男主人随口说,自家的二丫头还没婆家,不妨说说看。后经媒人一撮合,孙犁又偷偷相看了一回,正是理想中的爱人模样,第二年就成了亲,从此心心相印,风雨一生。他们洞房的喜联横批写的就是"天作之合",孙夫人说:"真不假,什么事都是天定的。假如不是下雨,我就到不了你家里来。"
躲雨有时也很热闹。譬如在乡下,六月天,孩子脸,说变就变。刚才还是骄阳似火,一会儿就可能乌云密布,正在田间劳作的乡亲急急地就赶到田头的竹篱茅舍,前脚刚到,后脚就是电闪雷鸣,一阵暴雨箭矢样射下。众人聚在门口,庆幸躲过一场浩劫。互相敬支烟,主人斟上茶,乡里乡亲的也不见外,说些家长里短,庄稼长势,儿女情长,邻里闲趣,有时叽叽喳喳的能闹成一团——雨天里遇上合适的人,闲聊也是一桩趣事,正好稍事休整,也算劳逸结合。雨霁天晴,一弯彩虹挂上天空,蝉鸣重又响起,大家招呼一声,呼吸着别样清新的空气,又散在自家田间,顶着晶亮的水珠儿,干活去了。
这是我印象中,最开心的躲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