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是个童养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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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30文/李性亮随笔

“能干婆”,是村里人奖赏给我母亲的雅号。我母亲姓王,名平钗,乃资兴市碑记乡茶坪瑶族村人。九岁就当作“荷叶配”,来到了我们李家。“荷叶配”,按乡里说法,即女孩尚未成人,犹如莲塘中初生之嫩荷叶,就带来许配给了婆家。我成年之后,父亲悄悄对我说:“你母亲其实是个童养媳。”

母亲在我们李家长大,从小与父亲朝夕相处,相敬如宾,纯属两小无猜,青梅竹马。父亲生于1929年,到1949年,父亲刚好20岁,保长要抓他去当壮丁,母亲如梦方醒,自己的男人若被抓去当炮灰,从今往后性命难保。她就叫丈夫躲到碑记茶坪娘家去,茶坪瑶山锯木垅,山高路远,既偏僻又安全。

1952年1月,父亲主动报名参加了抗美援朝志愿军,母亲高高兴兴,含着眼泪送丈夫去保家卫国。

母亲没文化,但记性好。她思想进步,表现积极,乡里培养她先当村干部,后来当了乡长。台上领导作报告,她在台下认真听,回到村里,她传达会议精神。虽然做不到一字不漏,但重点精神可以讲出百分之六十至七十。父亲在部队立了功,得了奖,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喜报传到村里,交到母亲手上,母亲感到十分光荣和自豪。她也不甘落后,努力工作,积极向组织靠拢,1954年也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。

那时,国家正处于百废待兴时期,母亲当村干部纯属尽义务,没有工资,后来当了乡长,津贴补助也不多。奶奶就不准她去当公家人,吃公家饭。她就老老实实在家务农、种田。农闲时,自己动手挖稻田,踩泥巴,做土砖。把土砖一块一块晒干,一担一担挑回家,垒成墙。请来泥瓦匠,求我叔叔伯伯帮忙,不久,就在老家不远的空地上盖了一间崭新的房子。

1956年3月,父亲退伍回来,村里人指着那间新房说:“你家能干婆给你盖了一间房!”父亲眼睛一亮,根本不敢相信。

父亲在部队是师长的警卫员,退伍后县民政部门安排他去鲤鱼江电厂当了工人。可到1962年,单位要压缩人员和编制。父亲响应党的号召,自己打报告申请回农村,坚决不给国家增加负担。

母亲见丈夫回家当农民,每月按时到手的工资就这样没有了。她没责怪父亲半句,反而笑着说:“当农民好,锄头犁耙全,顶得万万年!”

父亲个子不高,骨架也不粗,干农活不是行家里手。村里一等劳力,每天10分工分,父亲只能拿9.5分。母亲也不嫌弃他,餐餐把饭盛好,端到父亲手上。逢年过节,家里来了客人,母亲还会舀一壶白露酒,将杯子摆到桌上,叫父亲陪客。父亲酒量不大,母亲见他招架不住,有时会借机出手,帮着喝几杯。喝得有几分醉了,客人就会叫母亲唱山歌。母亲趁着酒兴,什么《莳田歌》《十月怀胎》《苦媳妇》《单身歌》《捡茶子》一首接一首唱下去,唱得左邻右舍的阿婆和婶婶都来看热闹,有的年轻妹子还缠着母亲教山歌。这时,母亲会说:“不交师傅钱,不会乱教人!”父亲看准机会,见好就收,就会说:“今天有客,下次让她教!”

村里人夸我父母是一对互敬互爱、夫唱妇随的恩爱夫妻,说他们两人从来没吵过架,没红过脸。其实,别人不知道,我父母有时也会吵架,但他们不会大喊大叫,更不会大打出手。

当我9岁时,母亲患了脑膜炎,父亲用竹椅把母亲抬到资兴矿务局职工医院治疗。只住了几天医院,母亲便抛下我们离开了人世。1965年10月,母亲去世时才33岁,我妹妹才3岁多。父亲中年丧妻,又当爹又当娘,历尽千辛万苦,把我们兄妹俩拉扯大。父亲1997年1月,也离开了我们。

母亲离世50多年了,她的音容笑貌,她那动听的歌声,仍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,刻在心坎上,流淌在我的血液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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