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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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5-19文/何永洲情感

“冬至酒,留到明年九月九”。这是一位卖甜糟酒的少妇,在我小区吆喝时,令我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。

我所居住的小区,是县城人口相对集中的中心区。平日里,在小区,小修短补的七工八匠,贩卖土产的货郎担,收旧拾废的无业汉,有时安徽马戏团宣传车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然而,他们大多是一路吆喝,匆匆而去,唯有清晨卖糟酒的少妇,停了脚,放了担。她和酒一样甜的声音便引来人声鼎沸,有裹着睡衣光着脚丫踏着拖鞋的,有挟着公文包赶急上班催吃早餐的,有怀里婴儿瞪大眼睛正含着奶脯的……他们带着七碗八缸,随着吆喝声纷至沓来。少妇应接不暇,赶忙掀开裹盖在酒桶上洁白的薄布,随即一股浓香升腾而至,让顾客不由得吞咽了唾沫,翕动着鼻翼,连忙伸长了手臂:来一斤,要八两……此刻,秤盘秤砣瓷碗八缸就呼呼啦啦叩碰得咣咣当当响。

我下床迟,行动慢,常常是桶底剩残装进我的酒碗。少妇说,卖剩的,打个折,优惠一点吧!我说不,这酒太好了!少妇稍带愧意,咯咯笑得像喝了酒一样满脸通红,低声说:“明早来补上,你早点起床哦!”少妇的笑声和说话声就像这酒一样甘甜,我瞧见少妇胸前挂着那块替代工作服的青布长围巾上印着三个红字——冬至酒。

吃着冬至酒,令我想起了家乡,想起了我的母亲,因为我的母亲酿酒技艺过人。母亲会说更会做,粗活细活样样精。

在我的家乡,有冬至时节酿酒的传统习俗。老辈们认为,冬至不是一般的节气,是二十四节气中重要的节日。他们自觉地将冬至升为民间传统节日。传说冬至节这一天,是全年中的白天最短、夜晚最长的一天;这一天,是纯美至洁、水味最醇的一天;这一天,吃的水都有补身之功效。有的人还将这一天的水装存七缸八桶,一连喝几天,就别说用这天的水酿制的酒,味美质佳了。在我的家乡,久负盛名的“糯米甜酒”,就是冬至节这天酿制的。

到了冬至这一天,一切准备就绪,家乡人会全力以赴,忙着酿酒了。他们习惯用大甑大锅大灶柴火蒸糟酒,常常是三份杂粮(高粱、红薯或黄豆)拌七份糯米或少量粘米一起蒸,而糯米多的那种更嫩甜些。蒸得熟透了,就用簸箕凉开冷却,再按酒量多少拌上几粒“酒药”(山上自然生长的一种草叫甜酒草,将它们洗净晒干舂碎后,土制而成的拇指大的酒药丸),再放在保持15℃—20℃的大酒缸里(气温太冷时需用稻草蓑衣或棉被围盖着酒缸)密封酿制10天半月,待发酵后,就用一个大酒坛连酒带糟装好,就可以吃了。开始吃它,酒味还很淡,叫嫩缸窝酒,会酒的人吃它不过瘾,像杯糖开水。过些时候酒味就来了。反正坛里的酒只要“坛水”不断,吃上一年半载不变坏,且时间愈久,酒质愈醇,酒色愈清朗、明净,酒味愈浓。利用此法酿制而成的酒多种多样,比如黑豆酒、红薯酒、高粱酒、黄粟酒。我家多为黑豆、红薯两种酒。

家乡人吃酒不叫吃,也不叫喝,叫“呷”酒,米糟拌开水一块呷,又甜又香又有冲劲,又饱又醉干活力气足。冬至酒成了家乡人人想、人人呷的美食。老态龙钟的长辈食不开味,常以冬至酒代饭,呷得老脸放光,精神焕发,行路也快活起来;三岁孩童也学着大人摸个大碗说开水里头要放点冬至酒,否则会耍乖、会甩碗哭闹。大男大女急匆匆从田间山岗归来,汗湿得身上没根干缕纱,喉咙干焦得几乎冒烟,就直奔灶屋,抓起泡在水缸里的瓢,舀多半瓢泉水,对着早已准备好的、没半斤也有三四两的大汤碗酒糟,边倒水边伸着脖子咕咕咚咚呷起来,凉泉就立刻凉到后脑勺凉遍了全身。他们不由地慢慢伸出舌头来,弯曲着沿两片嘴唇挠来挠去,然后咂咂嘴发出感叹:“啧啧,好舒坦。”在我们那里的糟酒类中,黑豆酒纯质数第一。母亲说红薯酒自家用,黑豆酒待贵客(黑豆酒用糯米拌黑豆精制,成本高营养好)。有些生活条件稍好的家庭,还在黑豆酒里放些干红枣、党参什么的,据说吃了还可以治病补身子。父亲每隔三五天,就享用一碗黑豆酒。而每天清早,父亲一大汤碗红薯酒下肚,活儿干到日头当空不着饿。

虽离开家乡多年,但我从未离开过冬至酒。只是觉得,眼前这少妇的冬至酒甜虽甜,但比从前的冬至酒差了些许味儿,没了那份柔和爽口,没了那份甘甜生津的原味,也没了那份颇足之后劲。大概是河水代替了泉水,市场制作代替了传统家酿的缘故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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