粒粒皆辛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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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5-29文/李小米情感

乡下的堂叔79岁了,他孙女在城里开了一家女士生活馆,开业那天,请了许多人去祝贺。

须发皆白的堂叔也来了,颤颤悠悠担着一筐刚挖出的藕,送到了我家。堂叔坐电梯总感觉不习惯,是挑了担子从一楼喘息着走上二十楼的。

那天,我和堂叔去他孙女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开业的生活馆,门前放了好多花篮,进进出出的女士已光临生活馆了。堂叔问,这个生活馆到底是干啥的?我回答,就是女士美容的,减肥的。堂叔问,城里的胖子就那么多?我说,确实如此,前些年生活好了,暴食暴饮,胖子如林中雨后蘑菇般冒出来了。我告诉堂叔,我认识的好多男人女人,暴走减肥,节食减肥,抽脂减肥,吃中药减肥……

我准备留堂叔中午吃了饭再走,他却背着手嘟囔着提前走了,还丢下一句话:“我也要减肥了。”望着这个犟老头子远去的身影,突然感觉,他刚才说的话里明显是在赌气。

果然不久,堂叔就给我来了电话,侄儿,你来乡下一趟,陪我说说话。

我推辞了几个文友的采风活动,赶到了乡下。我明白,堂叔一向是把我当作可以掏心窝子的人。我刚工作时,他就给我下达了人生计划:25岁,做副乡长;30岁,乡长;45岁,县长……他还准备筹钱帮我修祖坟。而今我啥都没有实现。祖坟在杂草丛中瘦弱了下去,堂叔有一天在我家祖坟前伤心诉说,我那侄儿啊,不是做官的命,不过,有一碗饱饭吃就够了。

堂叔早已坐在山梁上等我。他花白的胡子颤动,头一句话就说,我今天带你去看看这些山窝窝里的坟。啥意思,堂叔,不要吓我。

首先要看的,是我爷爷的坟。爷爷去世40年了,小小的土坟,是爷爷一辈子打滚的黄土覆盖。爷爷的坟,因为当地修机场迁移过一次,那次,挖出白生生的头盖骨,还有几颗没烂掉的牙,像是在呼喊。

堂叔坐在我爷爷坟前问:“侄儿,你知道你爷爷断气前说的话吗?”我不知道,那时我还是懵懂童年。堂叔说,你爷爷断气前就想喝一碗斑鸠汤,全家人都拿着弹弓去找斑鸠,那天天黑了,你爷爷断气了,斑鸠才从天空飞下来,落在树枝上,叽叽喳喳地叫。堂叔说,你爷爷挨过多少饿啊!自然灾害那几年,树皮也吃光了。有一天我和你爷爷同时来到一棵槐树前准备剥树皮,是你爷爷让了我……

离爷爷的坟不远,是我姑奶奶的坟。堂叔说,知道她是咋死的吗?我还是不知道,太遥远了。堂叔说,你姑奶奶是那年闹饥荒,吃一种叫作白蒜泥的土,结果吃下去后肚子不消化,痛苦得在地上滚来滚去,两天后就死了。

路过一个砌了石碑的坟,是乡下王婶的。堂叔说,你王婶死了后,还背着一个强盗的名。原来是王婶在生产队里出工时,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,忍不住偷吃了做肥料用的豆饼,被发现后被捆绑在树上。你王婶啊,就回家喝农药自杀了。

来到堂叔的父亲坟前,就是我堂爷爷。堂叔靠在坟前,抽抽噎噎地落下了泪。堂叔说,你堂爷爷啊,就是为了我们几个娃娃吃一顿饱饭,半夜里去偷村里一个有粮食的人家,结果回来的路上慌乱中滚下了悬崖,瘫痪在床上受苦了两年就死去了。

还有我一个表叔的坟,他是那年把一头死了后埋了几天的母猪挖起来吃了肉,结果中毒死了。表叔有一次饿极了,看花了眼,把路边一块卵石当作了大白馒头,扑下去就啃。

这些亡去的亲人与乡民,生前很少吃过几顿饱饭,那些贫瘠岁月一直张开的嘴、喉咙里长满了绿毛的样子,还在空中浮现。堂叔说,你看我而今还留在乡下,就是看到这些撂荒的田地里长满了草,心里急,心里慌啊!堂叔这么大年纪了,还在种地,还在到处发动打工的乡人回来种粮。

堂叔,我决定好好吃饭,珍惜每一粒粮食。每一粒粮食,都浸泡着汗水,经历了风雨雷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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