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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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6-04文/静文情感

最近看到一本里下河食单,上面介绍了一些当地的家常美食。我虽不住在里下河,但他们的清欢滋味,其实我也体验过。

弟媳来自盐城,先前我吃的醉泥螺,都是超市卖的沪产黄酒所制的大泥螺,她进门后,我吃的都是她母亲用白酒、盐、糖、生抽、蒜头和辣椒醉的小泥螺。二者味道不一样,沪产的入口清爽,螺肉鲜甜,有黄酒特有的香气。她母亲做的入口咸鲜,螺肉鲜嫩,不足的是辣椒和蒜头的辛辣味道盖过了本味。

先生的外公虽是行伍出身,但解甲归田后做过几年小学教员,也算是半个文人。他爱吃会做,最擅长的就是生醉河蟹,婆婆初中毕业考进扬州水校,每次回来不仅自己能享受到她父亲醉的蟹,还要用玻璃罐装上几只,带到学校让要好的同学品尝。

公公的祖上是御医,传到他曾祖父时便不再悬壶济世,而是改行做生意,却不改热爱美食的传统。公公从新疆回城后在单位跑了二十多年供销,走南闯北,见多识广,他平时工作忙,都是婆婆主厨,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他的拿手菜。我进门后,听说我喜欢吃醉虾,也知道我能喝酒,于是每到江虾上市,便不用米酒和黄酒,而是直接用五六十度的好白酒生醉,醉好的江虾蘸通州中红方,腐乳、鲜虾、美酒,种种香味复合,口感绝妙,每次我都能吃一大碗。公公去世后,我也曾学着做醉虾,食材配料都对,但奇怪的是怎么也没有过去的那种味道。

婆婆每到烧鲫鱼塞肉时,都会顺手将所有鱼杂再做出一道菜。见我们都挑其中的鱼鳔吃,平时不喜欢说话的婆婆就会提起把她从小带到大的奶妈。

婆婆一出生,她母亲就生病去世了,她父亲就给她到安徽老家找了个奶妈,奶妈姓陈,名字不详,家里所有人都叫她陈妈。陈妈身材苗条,长得白白净净,做事很利索,不仅帮主人把孩子照顾得很好,还做得一手好菜。她尤其擅长做鱼,鲫鱼都是塞肉红烧,认为这样才更有味道。婆婆的父亲很尊重她,请她一起上桌同吃,但她懂得分寸,从不越规逾矩,只管用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。

给主人家里烧鱼的鱼杂并不会浪费,婆婆亲眼见过陈妈用鱼杂烧成可口的小菜,就站在厨房吃一碗米饭。见到大小姐来了,便将鱼杂里的鱼鳔挑出来放进她的嘴里。还遗憾地说,鱼鳔是一条鱼身上最精华的所在,可惜一条鱼只有一个。

婆婆告诉我,陈妈对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,关怀备至,悉心呵护。陈妈一直在他们家里做到七十多岁,最后实在做不动了才向她父亲提出辞职。婆婆的父亲给了陈妈一笔足够她养老的钱,还亲自把她送回了老家。陈妈走后,婆婆一度茶饭不思,暗自抹泪,经年累月的朝夕相处,情同母女,早就超越了主仆的界限。

听到这件事,我才明白婆婆的厨艺为何如此高超,原来她有陈妈这样的好师傅。

我小时候最不喜欢茨菰烧肉,认为茨菰的味道很怪,破坏了猪肉的丰腴和香气。开春吃的河蚌汤,是祖母加咸肉、蚕豆瓣、春笋长时间煨煮而成的。

至于秧草,那是喂牲口的饲料,根本不会走上我家的餐桌。而继母是扬中人,她对河豚倒不是太感兴趣,最爱吃的是河蚌烧秧草。自从她来了以后,每年四月,就是人间秧草天。几乎天天都能吃到秧草,哪怕没有河蚌,也会用猪肉或豆腐做伴侣,甚至干脆就用油大火清炒,只放盐调味,也是一道极好的素菜。秧草快下市时,她会买回一大篮,用盐腌制,装进玻璃瓶中。要吃时,多放点油用毛豆和红椒丝炒咸秧草,毛豆碧绿,辣椒红艳,秧草青黄,赏心悦目的同时,可以让我多吃两碗粥。

多年以后才听继母说,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,那时她母亲才三十多岁。后来,她的母亲为了她们姊妹五个人能好好成长,坚决没有改嫁,可想而知,生活非常困难。继母还告诉我,别说是喂牛马的秧草,家里甚至还吃过喂猪的山芋藤。这让没经历过苦难生活的我难以想象。

普鲁斯特在《追忆似水年华》中说:“当岁月流逝,所有的东西都消失殆尽的时候,唯有空中飘荡的气味还恋恋不散,让往事历历在目”。

弟媳的醉泥螺会让她想起妈妈的味道;醉虾的味道会让我想到公公的善良;醉蟹的味道让婆婆想到她的父亲,同时鱼杂的味道也会让她想起如母的陈妈;茨菰的味道让我想起挑食的童年;同样秧草的味道也让继母想起了过往的艰难。

种种美食的气味,抚平了岁月的沧桑。时光流逝,却带不走人生的记忆,因为记忆中全都是满满的爱和清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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