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秋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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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0-17文/鲁北明月随笔

从健身房慢步回家时,小城已是华灯万盏。微风徐徐,有新凉阵阵袭来。似乎这时才发现,江南的秋,已悄然而至,已是天阶夜色凉如水,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时节。转念便绕道从林地走,去听虫声的唧唧嚯嚯,去看那日瞅过一眼的无患子。树巅上的看不真切,地上落了些被风雨吹落的。那些尚未长成的碧果圆润光洁,如一枚青生生的枣儿。便笑自己,说什么山中无历日,寒尽不知年,只怕我也属于未觉三夏尽,时序已新秋的那一类吧。

向来喜欢这温婉的浅秋。在春的绚烂和夏的热烈之后,所有的生命都在这微风不燥、月华如水的季节里开始奉献生命的收获和岁月的留痕。清朗的,斑驳的,缤纷的,萧瑟的,皆是风景。

有的花还在开,步道边的紫薇花果相依。桂花还在酝酿,届时会有内敛却盛大的冲天香阵:凡入其中,人神俱香;花池里的秋海棠正当季,在手机的灯光下明艳照人。还有我窗外的茑萝,五星的红花会在浅秋的晨风开放,纤纤弱弱,楚楚动人,但现在已经闭合,羞怯得只想把自己隐入深深的夜色里。每每看到这些细微的美好,往往心弦微颤。但刘禹锡是慷慨甚至激昂的,他的《秋词》反对所有关于秋的感伤与惆怅:自古逢秋悲寂寥,我言秋日胜春朝。晴空一鹤排云上,便引诗情到碧霄。

不只无患子,在这个季节开始挂果成熟还有香樟、女贞以及银杏,以及三角枫的翅果,当然还有故乡村头爱玲家那棵枣树上一串串的青翠的枣儿。那棵枣树从挂果开始我就起了贼心,看它由绿变青到泛白挂红,但那是一棵巨树,偷枣变成技术活儿,我用石头或短棒远远地抛向高大的树冠,然后装模作样从树下路过,快速捡拾那些被击落的枣子。运气差的时候,只有三五枚,运气好的时候,会有一截挂满青枣的细枝。多年后,在杭州梅家坞的民宿遇见一棵枣树,在二楼的天台伸手就能摘下一串串的枣子,青红相间,润滑可人,但味道不似当年。

这个浅秋,蝉鸣已止,银杏尚绿,不知桐叶是否已着新黄?林地里有几棵修洁的青桐,晚上看不清那些远在天际的树叶。周末有闲,可再访之。说起蝉鸣,隐隐有负罪感。这些土中数年枝头一月的生灵喧嚣了整个夏天,而我似乎无暇静听,哪怕只是片刻。我决定稍坐,听那些蟋蟀们或者还有蝈蝈儿的合奏。少年时在老家,这个季节的野外满目都是玉米的青纱帐,那里是夏虫们的自由王国,它们在里面欢快地唱,像玩捉迷藏一样地唱。你近了,它们就收声,你远了,它们就更大声。城里的夏虫同样也是这么调皮地唱,我猜想它们在唱一曲生命的赞歌,兼赞生命中仅有的这个秋。有位朋友在微信里晒出一张图,标题是:猜猜这是啥?我一眼看出图中是翠绿的稻叶簇拥着一枝稻穗,稻穗正在开花,细细碎碎的白如薄薄淡淡的雪。

正回味间,文友在公众号里发出关于荇菜的图文,就是《诗经》开篇“关雎”里的“参差荇菜”,而现在,它在故乡潍河岸边的浅滩处随波而动。这是一场跨越两千多年时空的际会,在此之前,我几乎认为荇菜是传说,或是已经隐入史册的物种,从未想过它离我那么近!它们形似睡莲的碧叶,从水面上蔓延成浩荡的一片,擎起一枝枝五瓣的金黄色花冠,带有浮雕的质感和水生植物特有的妩媚。

《诗经》中的草木,始于荇菜,荇菜也因此被誉为《诗经》第一菜。但关于荇菜的吃法,这位文友只字未提,三国时陆玑在《毛诗草木疏》里有一小段简洁的记述:荇,一名接余,白茎,叶紫赤色,正圆,径寸余,浮在水上,根在水底,与水深浅等,大如钗股,上青下白,煮其白茎,以苦酒浸之,脆美可案酒。这位文友做过当地宾馆的大厨,下次谋面,不妨就此研讨一下。话题可以从北宋郭祥正的一句诗开始:一轩正在碧湖傍,莲子枯时荇菜香。

在这个明媚的浅秋,苏轼曾赠诗刘景文: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。其实,需要记住的还有很多,“忽有故人心上过,回首山河已是秋。”

秋天来了,那颗心在春风夏雨之后,正在沉静和丰盈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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