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恩

知远网

2023-11-07文/梁凌随笔

某日,后半夜,我被莫名的力唤醒,再也睡不着,索性披衣下地,于窗边远眺。

窗外一片玲珑!

天上有月,一个大圆盘,冰清、玉润。

有些积雪迟迟未去。它们点缀在树上、石上、草丛中、池塘边,万象随之而变。记得大雪纷飞那夜,我也在这里眺望过,那时天地皆白,白得笼统,没有层次。

今夜则不同。我能一眼辨出哪里是树,哪里是房屋,哪里是花坛。它们都因雪的点缀,更富有立体感了。而且好像它们以前根本不存在,只是于大雪两日后,无中生有,齐刷刷“破雪而出”!我几乎能听到泥土和积雪的迸裂声。

这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大事件。一瞬间,钟磬、木鱼,长笛、钢琴的合奏,在天地间庄严地回旋,如同祭祀。

我看到那些高大的树——应该是柏树,树冠间抱着一团团白,似乎天上无数个“月亮”不小心跌下来,被树杈夹住了。

那一溜儿桂花树上,栖了一群群“白鸽”,此时都收了翅膀,异常安静地等待着什么。

被修剪过的盆景树,这时就更奇妙了——乌溜的树干,擎着三四团白,多像一个个巨型烛台。中间的白,是放进去的蜡烛?

花坛里,乍一看,以为是菊圃,丛丛簇簇,斗大的“白菊”朵朵盛开。抑或是四月天,挤挤挨挨的“白牡丹”开到一塌糊涂……

池塘,被柔软的“白练”围起来了。假山,被勾勒出黑白分明的轮廓。是谁撕碎了“白云”,一片一片,抖落在小叶女贞上?

我甚至怀疑起那轮圆月,是不是一个雪球,被哪个淘气包抛上半空,再也回不来了。地上的盛会,把它衬托得有些孤单。

又或者,大地压根儿就是一片海洋,这些花、树、房屋、假山都是海上的漂浮物。盯久了,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微微颤动。在月亮和大地之间,是朦朦胧胧的淡青色。

一切的一切,都在半真半假、似与不似之间。

想起唐诗:“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。”那么人世间又是谁,第一个遇见了雪?一个对雪毫无准备的人,突然撞见这奇幻景象,会不会疑是大梦一场,或者跌进了童话世界?为了帮人们排遣冬日的寂寞,上苍要如何费心,才安排了这一场场雪落。

张晓风说:“太好的东西像天惠,在心情上我只敢相信自己是‘暂借’来观赏的人,借期一到,必须还给大化。”

这雪月交融的夜,又何尝不是我“借”来的。因为过不了多久,路上的嘈杂,将把静穆打碎;太阳将把月亮驱赶;雪花也将于日光下消融;今夜的华美和隆重,将作为一个秘密,永远封存。

这样的夜,有几人,和我一样存在于亦虚亦实之间?又有几人,能领会到这转瞬即逝的天恩?我要如何感谢,那股神秘的力,在天地玲珑的时刻,把我及时唤醒?回首往事,我又错过多少次乍泄的天恩,我的眼形同虚设,我的耳好比失聪,心灵钝如锈蚀?

大家都在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