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师节前忆我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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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11-18文/顾明社情感

今年教师节与中秋节两节邂逅,实属首次,这巧遇无疑增添了我对先师的怀念。我的中小学基本是在文革的阴霾中度过的,许多老师虽也尽力,但身不由己,传递口号多,传播学问少,我高中毕业也没读过一首唐诗,也不知历朝历代的排列顺序。真正让我获取大量知识的,是恢复高考后进入高校学习的那些年,在这难得的求学生涯中,钱璱之老师是我最敬重,也是给我学问最多的人。人生得一恩师,足矣!

我是1978年春天入南京师范学院镇江分院(后改为镇江师专,现并入江苏大学),属77级学生。那是十年动乱后,一大批年轻人满怀豪情站到人生新起点的岁月,也是众多老师脱枷后特别舒心的时候。如风遇箫,如鱼脱筌。钱璱之老师那时既担任文科领导的重任,同时任我们"古代文学"和"文艺理论"两门课。先生那时五十开外,举止儒雅,神采奕奕,因学养深厚,情趣高古,上课旁征博引,热情洋溢,文学典故信手拈来,加上常州普通话节奏分明,我们听得如痴如醉。我听过若干老师的课,有的尽管名头很高,头衔成串,但从传道授业解惑的角度看,钱先生是无出其右的,不是用"赞誉"一词就能了得的。先生1983年1月因照顾双亲调常州教育学院任副院长,2013年离世。可以说在镇江师专,他是擎校之柱,在中文领域,是一座丰碑。碑不自立,名由人传。有时我与师专中文后生闲谈,他们因未授于钱璱之先生甚是遗憾。

我们77级学生的勤奋和求知欲望是空前绝后的,课后我们总是不断地提问,钱老师从不嫌弃我们幼稚和浅薄,不断耐心地与我们交流,诲人不倦。那时任何高校,77级老三届都占有较大的比例,我们班占一小半,我属小年轻。老三届是文革前的高中毕业生,尽管离校近十年,但基础扎实,知识相对丰富,而我等乃文革中的高中毕业生,知识匮乏,文化癯瘠,天地玄黄,浑然不知,学习上像无头苍蝇。为此钱老师专门为我们开列阅读书单(实际上是补差书单),大概有100多本,皆为古今中外名著,这无疑为我们指明了方向。在钱老师的引导下,我们领略了先秦文学的质朴,汉赋的华丽,唐诗的壮阔,宋词的雅致,元曲的洒脱,明清小说的宏大。文化可以恶补,但不能盲目。仅有这些,我心理还是不够踏实,一天晚上我和郭礼义同学 (扬中一中原校长)相约,登门向钱老师寻觅津涉,探求真经。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,从求知求学说到为师为人,从国事家事,说到班级烦事,并鼓励我俩,不管考的什么学校,77级都是最优秀的,也是潜力最大的。这一晚如沐春风,满载而归。

钱先生满腹经纶,淹通群籍,但一向谦虚低调,从不张扬。其实他有显赫的家世。众所周知,江浙钱氏家族乃名门望族,名人蝉联往复。钱先生曾祖父钱向杲光绪元年举人,经史大家。祖父钱名山 (振锽),清末进士,康有为称"江南大儒",任朝廷刑部主事,因不满清政府腐败辞职归田,设"寄园",开常州学馆施文先河。父亲钱小山,常州著名诗人、书法家,有诗一万多首。钱氏姻亲,有书画世家之称的谢家,亦艺术世家,先生大舅谢玉岑诗书画精深,与词学大师夏承焘齐名,二舅谢稚柳更为中国著名书画家,文物鉴赏家,曾任全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组长。钱谢两家一向与张大千、徐悲鸿、启功过从甚密,先生儿时常为张大千抻纸。他幼承家训,眼手熏习,但很少对人谈及这些。他1949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国文系,曾受业于国学大师胡小石、陈中凡教授,亲炙于著名古文字学家、训诂学家游寿和徐复教授。名师出高徒矣。

古人云:转益多师是吾师。钱老师的一贯思想是,与其长期固定听一个人的课,不如听多人的课。不同的老师研究的重点不一样,见解不一样,教学风格也不一样。钱老师利用自己学界人脉关系广,结识名师多的优势,千方百计引进大师名师,或讲座,或阶段性教学。我记得当时王利器、卞孝萱、吴调公、赵瑞蕻、茅家琦、王臻中、郁炳隆等几十位老师莅校上课,每次钱老师都亲自主持,认真组织,并且安排好宿食和接送事项。这些大师名师的教学,让我们开阔了眼界,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学术,什么是学无止境,为什么"板凳要坐十年冷".

钱老师不仅是一位教学巨匠,而且是一位成就斐然的学者,藏书十分丰富,自述"初为书斋尚容膝,后成书库难转躯".一生诗书骈臻,奎章俱卓。不仅深耕古典文学,现代文字亦有多方建树,在鲁迅散文、旧体诗研究方面独树一帜。一生能书善诗,有诗集《槛外诗词》。其书法遹追先祖,效法遗矩,五体皆通,尤精行隶,作品结体宽博,丰腴劲秀,风姿渊雅,飘逸飞纵。他是老师中的学者,学者中的诗人,诗人中的书家。钱先生一辈子教书撰文,编书著书,是一个不矜不伐,"澹然独与神明居"的人。他淡泊名利,境界高远,修养高标,从不曲学阿世,一再坚拒一把手职位,甘愿做分管教学的副职,屡次让教授指标于后辈,宁肯副教授终身。水深不响,人稳不言。傲视钱财物,鄙薄声望名。环顾当今,斯人斯德,寥若晨星。

钱老师桃李天下,霑洒镇常。我是钱老师澍泽的受益者。本世纪初,我们师生常州聚会,我向他汇报辞赋的写作情况,他热情称赞,勖励有加,临歧之时,要求我不畏不葸,坚持写下去。老师的激励无疑为我增强了信心,使我在辞赋的园地里一直笔耕不辍。

树高果硕安能忘本,渠长水阔怎不思源。先生虽去,其事未湮,美德长垂。历风雨而常忆,日久远而难忘。钱老师永远是我膜拜的先师,永远是我人生的精神导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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