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时期,居于圩区。很多人大概不了解“圩”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。但汉字本身就很奇妙,有些事物你或许没见过,概念模糊,但透过汉字,就能琢磨出个大概来,“圩”也是这样一个字吧。“土”字旁,水乡泽国之地,筑土为堤就是圩。圩堤上,盖房为家。圩堤外侧,长河碧波。圩堤内侧,水田种稻,沟渠养鱼、种莲、种菱,这就是“鱼米之乡”的图景了。
圩里生活,菱藕鱼虾、水草荇菜都是寻常物。只是采菱挖藕、捕鱼网虾都不是少年可以为之的事情,撇开水的危险系数不说,也还有技术含量,倒是常常在放学后拿一根长竹竿去沟渠里捞水草,担回家喂猪。还有就是拿一根竹竿,一端绑上带齿的镰刀,水塘沟渠里割水葫芦、菱角菜,也是喂猪。
那些水草,一律在清幽幽的水底生根,水有多深,它长多长,长出水面,伸出一小截脖子,摇摇晃晃地呼吸。捞水草时,人站岸上,只消伸出长竹竿在水草丛中朝一个方向几下竹竿,拖上来,就是一竿水草,伸手一捋,水草滑下,如此往复。
水葫芦生长迅速,一大片水域,蔓延开去,密密层层,都看不到水面,绿油油的全是水葫芦嫩生生的叶。割了水葫芦的叶,它的根还悬浮于水面,隔一段日子,又长出嫩生生的叶,直至入秋水凉才罢。
菱角菜有两种,一种叶紫色、叶片硕大肥美,结紫色的大果实,果肉松脆可口,茎叶人也可食,称为家养菱角菜。还有一种野生菱角菜,叶绿色,叶片略瘦,结的果实小,果肉硬,茎叶人也可食。但那时我们捞起菱角菜,无论家养的、还是野生的,摘一些长得好的茎叶做菜,剩下的都喂猪。那些菱角菜尤其长得妙,细细的茎像人的小腿,那粗粗鼓出来的“小腿”有许多细小的孔,捞水草无聊的间歇,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,“噗嗤”“噗嗤”地响着。那响声,像放学路上,路过人家的荸荠田,伸手拽几根荸荠叶,荸荠叶细长而中空,一路“噗嗤”“噗嗤”地捏回家去。
写到这里的时候,我想到现代学生,他们没有我们这些好玩的经历,只好上课拿橡皮、卷笔刀撒气,啃呀,戳呀。有操心过了头的教育专家撰文说《一块橡皮就能看出孩子上课认不认真》。他们一定忘了自己的过去,谁都有那样施虐的童年。不过我们掐的是一根根茎,一根根叶,即使遍地茎叶,也没有人恐慌我们是问题儿童。人人都有童年,不知道如何长大,在人群中惶恐,也在人群中兴奋,害怕长大又期望长大,羞于被人注意又期望被人注意,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缓解内心的矛盾与斗争。
思绪总是游离,这游离是自然的,无论何种文学,最终要走向人心。由己及彼,才合理。所以,还是要允许我不断有一些心思的游离。最终也不是多么想还原我的或者你的过去,我还是想触及更多人,年长的,有生活经验的,要懂;年轻的,没有生活经验的,更要懂。过去已然过去,好的文字它都是属于未来的。未来有没有人懂,才是文字产生的意义所在。
后来读书,诗文里“软泥上的青荇”“水中藻荇交横”的“青荇”“荇”,每每读起来,只觉口齿留香。止不住地想,这“荇”是那些水草中的哪一种呢?但我回到曾经生活过的水乡,在熟悉的沟渠河塘,我并没有看到少年时期的水草。荇,那么美的荇,终究只是一个诗文里的名字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