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动桂香媚晚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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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1-07文/林月月情感

桂花是俗的。很多人叫过这个名字,女人叫桂兰、桂芳,男人叫桂保、桂生。总之,在我小时的记忆中,桂这个字,几乎是脱不了一身俗骨的乡气十足,如同未出阁的乡间野丫头,一脸的无知,但带着茫然的天真。

喜欢了这个字,是从读了《红楼梦》里的桂花开始的。

袭人的判词如是写:枉自温柔和顺,空云似桂如兰。原来,这个"桂"是与"空谷幽兰"里的"兰"一样,都是清幽柔静之物。

宝玉挨打后吃的木樨清露,只不过是 "现从井上取了凉水和吃了一碗,心中一畅,头目清凉……那一碗水里只用一茶匙子,就香得不得的了。"原来,这个"桂"香是可以让人愉悦如此的。

贾母等人坐在湖心的藕香榭宴饮。黛玉因不大吃酒,也不能多吃螃蟹,就找个绣墩倚栏钓鱼;宝钗手里拿着一支桂花玩了一回,俯在窗槛上,掐了桂蕊掷向水面,引得游鱼浮上来唼喋。原来,这个"桂"蕊是可以引得鱼来的。

记得初读此处时,自己尚是做梦小少女,心心念念着摘了满衣兜的桂花,撒得满河都是,央爷爷砍了一支小青竹,捏了个白面团,学林妹妹坐河边的青草上钓鱼,拎上水来的小鱼儿一条条都带着香气,于是,傻乐得忘了形,秒变成了痴宝玉。

原来,桂是姿色一般的村中少女,十多岁时夹裹在一帮半大少年里,再几年,十七八,忽然出落得动人了,这种意外之喜,比开始是一个小妙人儿要惊喜很多。

风动桂花香,初看到这五个字,美到了惊心。画面感强烈到以为是秋天的一幅丹青。

是夜,在城郊的家,一个人穿过静谧的小巷去看那些桂树。月窟孀娥不惜栽,和风分付天下来。那淡淡的一树一树的小黄花,黄得那样寂寞,却又香得这样销魂,似月光下住着一个小妖精,丝丝缕缕,缠缠绕绕,飘忽来去,蛊惑着你。

风,吹着晚凉,吹着桂花,扑入心,扑入面——怎么可以这样香呢?太过分了。香得那么浓郁、饱满、丰盈,又香得那么清寂、散淡、空灵。你躲不开,你逃不掉——像爱情初露端倪的喜欢,到处是芬芳,你想跑吗?不,它在所有缝隙间。仿佛一个误入宋朝的女子,用半阕词章,就着一碗桂花佳酿,醉得不知所措。

风动桂香媚晚凉,是什么在动呢?是风在动。

人若无情不如妖,妖若有情妖如人。

"如果有来生,我想对你更深情一点。"

"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,没有来生,趁着现在,就更深情一点,立刻,马上,刻不容缓。"

于是,桂花开着,香得整个城没有了魂儿。

那是白娘子又化着了清凉凉的一条小蛇,无形地游进了你心里。哪怕焚心碎魂压塔下,也不后悔千年等你爱了这一回。

满城风动,香动满城。一如往年,又摘了桂花轻轻夹在新书里。某个夜晚,打开新书,厚实的油墨香里,有着我喜欢的温暖和味道,于是,提笔在书上写:某年某月某地,开卷桂香来。

喜欢桂花的,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。那一城一季的香,任是多清冷凛洌的人,也会怦然心动吧?

因喜上了桂花,特意买了杭州桂花糕来吃。去到杭州,还寻得桂花米粉尝过,艳得很,雅得很。因为吃的是花。

吃花在《红楼梦》里到处都是,但凡是花,好似都能吃似的。但桂花是凡间的民意,随便谁都能摘了,放在新沏的龙井茶里,这样的茶,真是细软温玉。如果喝普洱或大红袍,放几小朵桂花,那碗是云泥的云主儿淘来的汝窑青花瓷,想起就生动得心跳,仿佛一个好男人配了一个温婉好女人。

摘了几枝桂插在瓶里,像花轿抬回了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,喜洋洋的欢喜。待月上花梢,我喝上一杯酒,就去挑你的红盖头。

桂,有一种清幽。

不惊扰人的姿态实在很低调,可是,香气也实在太灵动。

你意识到满城桂花香时,它已经准备退场了。

喜欢在桂树下发呆,就着一树桂花的香,感觉很牢靠,桂是最贴心的那个女人吧,知冷知暖的,不招惹是非,安静地待着。开的时候,稍微的抒情就是它的香气了,至于花容,一点也不妖娆,那清淡的样子,十分配得上"桂"这个安静的字。

"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",这是写桂的里面我最喜欢的句子,王维的诗一如他的人,清幽得很。让他写牡丹,永远写不出那种跋扈和霹雳吧。国色天香的东西,写不好就是流俗,如同穿金戴银,没那个贵气,还是朴素一些的好。如果给桂太多粉饰,不是夜静春山空,桂就成了最俗气的女子,哪怕着一身最素的白衣,亦是脱不了凡俗的眼风。

秋风吹尽桂花枝时,总想约个人再去闻一次桂花。少年时贪恋香浓的桂,而如今,更喜那些开得素淡的桂了。香气细柔飘逸,桂花有稀有浓,一小朵,又一小朵,清清寂寂,边开边落。说到底,香桂还是小家碧玉。比起那些摇曳姿色的花朵,更让人深爱与敬意。

人生最后删繁就简,赏心不过两三枝,那么多的桂,开给谁看呢?那么浓厚的香,情深付予谁呢?

约了咱家小暖儿,提了密竹篮去摘桂花,归来清洗、晾晒、烘干,据说,待到天冷的时候,可以放在屋里,有暗香,冷香袭人,闻起来有些许的腻。

香的东西就是这样,挤在一起就腻了,不似梅,梅的冷香不腻,有种孤单,而桂,实在是过分的热情,根本不容你多想,扑面而来。

就像一个略笨的乡下女子,无端地把自己的爱全给了一个人,却让人嫌弃着说:"哎,你怎么这么笨呀,这个奶昔是不能这样吃的!"桂,实在骨子里就有乡气,没法子变得洋气,入得画来,即使画得再好,品也不高,格,只能是赏之,绝不是动心到惊艳想霸占了的。可是,因为如此,也就妥当得很。它本来无意苦争什么,宁肯在秋天媚这把晚凉,也要香它一城的风动,于一朵花儿而言,还求什么呢?

清阴亦可托,何惜树君园。

据说,月中有桂树,高五百丈。汉人吴刚,被罚月中伐桂。几千年来,此树随砍随合,总不能倒,始终生机勃勃,每临中秋,馨香四溢。

原来,这尘间种种香桂,只是"月桂"仙子下凡,月亮才是永恒的"桂树之宫".

秋已晚凉,我在桂花树下温好酒,等你。分明是你比秋意更迷人。那么,就算和秋天已经相爱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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