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的孤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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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7-21文/石远定情感

娘八十七岁,身子骨还很硬朗,还能打鼓,还能来贵州看我们,还能,有很多的还能,就是不能奢望儿孙们在身边让她看个饱,只能每天坐在门内门外看大山,大山外面是另外一个世界,她的儿孙在那个世界打工。

娘是中共党员,没有职务,党员就是职务,为人民服务就是工作。娘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好,化解矛盾的能力很强,夫妻吵架、家庭矛盾、邻里纠纷、学生辍学……经过她调解好的不计其数。因为工作出色,娘经常去县里开会,每次去之前都对我们看了又看,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来好吃的东西,每次回来见到我们都有久别重逢的兴奋和幸福。

娘没有读过书,真正目不识丁,她热爱的党看她悟性高、积极肯干、责任心强、人缘好,把她培训成一个乡村接生员。娘很珍惜这个荣誉,劳动再累,接到分娩报告,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,不管是暴雨还是厚冰,背起接生箱、拿起电筒就走,单薄的身子穿梭在风里、雨里、雪花里,迎接无数的生命,他们都视她为“娘”。

改革开放后,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娘的“子女”大多出去打工。我们兄弟姊妹五人也外出务工,大哥二哥在外搞建筑;我在广东进厂,婚后居住贵州;四弟在村里任书记、主任,天天搞扶贫,半夜才回家;姐姐嫁去常德,和姐夫在浙江打工;侄子侄女们也都在外面打工;嗲(爹)2000年不在了,娘一个人在家看房子,自己种菜,自己做饭吃。为了排遣寂寞,也是找点钱用,娘和老伙伴们去给人家剪茶苗、扦插茶,一大堆“娘”坐在一起,说说笑笑唱唱,时间也好打发。到了晚上,倦鸟归林,娘回到家里,吃了饭就看电视,不知不觉就睡着了,电视还放着,一闪一闪的荧光照亮了她,却照不亮这个空寂的房子。

娘比那些小孩还盼望过年,因为过年子女们都要回来。子女回来了,娘脸上一笑,然后又恢复到以往的那种表情,平和、安详,是历经风霜处事不惊、不露喜怒哀乐的表情。娘是和四弟住,弟弟煮饭的时候,她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。确实,每到春节娘都是闲人,我们回家来,谈天谈地没有她的话题,吃果吃糖她吃不了几个。

我们看春晚,娘也看春晚,她懂的汉语不多,我们笑她就笑,她就那么看着,看着,慢慢睡着了,喊她去睡她不去,等我们看完了,放烟花了,问我们要不要宵夜,等我们宵夜后,吩咐我们不要关门、不要关灯、不要熄火,然后才躬身,“嗯”的一声,从堂屋爬上去睡。

娘的孤独,在没有事做的时候,在阳光照进门的时候最明显。一次,我回家看娘,娘看到我背相机回来,要我给她拍照留给我们。照好后,我到门外的小院子练习摄影,娘坐在门内幸福地看我。

院子里摆满花盆,那是四弟种的花,有仙人掌,有兰花,有南天竹……都活得好好的,四弟不在家的时候,娘就给它们浇水,再干旱都没有枯死。

我忘记了娘,投入地拍着,三脚架时而升高时而降低,不时改变方位,不经意的抬头,大门内,阳光里,娘睡着了!我很震撼,抓起相机悄悄走进堂屋对准娘就拍,那是一个终生不忘的情景:

两个凳子,一个空着,一个娘坐着。娘脚踏实地,一手托着头,斜靠在凳子上安详地睡着。娘“看”的方位是四弟、弟媳和侄女的鞋架,身后是门,门后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。

每次起身回贵州来,娘总要站在院子的坎头看我走下去,每次都问:“忘记什么没?”然后叮嘱我:“到(家)了给我电话。”几十年前,我去县城读书,娘也是这样送我、叮嘱我。

现在又是秋去冬来的景象,娘每天一定又在看那几座一动不动的大山,等我们回来过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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