蛙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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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8-05文/赵大民散文

今年入夏以来,天旱得很,连一场透雨也没有下,许多时候都是红杠日头的天,甚至连一丝云彩也没有。田里的玉米和芝麻,本来该长到腰里了,却只有一脚脖儿深。而有“铁杆庄稼”美誉的红薯,也趴在垄上抬不起了头。井里的水,不少都挑不出来了,河里就更不用说,多是干了。

人人的心里都着急得很,村里就有祈雨的人,敲锣打鼓地往黑龙潭去,潭里的水也只剩下一小汪了,见了底,有鱼虾游,却不见蛙。乡亲们说,要搁往年,蛤蟆早叫得欢了,蛤蟆不叫,就没有个夏天的样儿;蛤蟆一叫,天就不旱了,庄稼就有救了。他们把所有的蛙,都叫作“蛤蟆”。

人们跪在那里磕头,他们相信黑龙潭里有龙,也期待着那蛙鸣的声起。

记得小时候的夏天里,天热,雨水却多,河里和塘里总有不断的水。有农谚说,掏钱难买五月旱,六月连阴吃饱饭,还说,该热不热,五谷不结。六月里,热还好,不热还不中哩。往往隔几天就要下一场,那庄稼就薅着长一样,一天一个样。这个时候,白日黑夜里就有蛙鸣,尤其是从傍晚开始,一直到凌晨,那些蛙儿就像约好了似的,都出来了,要来一个大合唱,有低吟的,有高亢的,“呱呱”“呱呱”“呱呱呱”个不停。

我们小孩子们会赖一些,会突然往那蛙鸣中丢几个石头进去,它们迅疾就住了口,还有扑扑腾腾的声音传过来,想必是吓住它们了。却只一会儿,那蛙鸣声又起来了,甚至,我们的石头都不灵验了,它们只管尽情唱自己的。

大人们说,别扰它们,它们心里是有盼头哩,是得劲哩,不叫会中?大人们是笑着说的,他们在一起说着庄稼,说着牲口,说着山上的树和坡上的草,说着灶火里忙活的女人和身边的孩子……最后总要说,蛤蟆一叫,就不缺水了,咱山里就又中了。原来,他们欣喜的一切就是风调雨顺。

在那些夏夜里,我们多半不太听大人的话,趁他们说话的时候,我们就循着那蛙鸣过去,趁着月亮的光看见那些伏在水边的蛙儿,它们大小不一,颜色也不一样,青色的、绿色的、灰色的都有,却皆专注,有精神,眼睛也亮得很。我们就突然发现那些背着一只蛙的蛙了,两只蛙隐在水草里,含情脉脉的样子,叫我们都不愿惊动它们了。我们跑回去,就会把新发现给大人说,他们都笑眯眯的,说,说着不叫你们扰它们嘛!

慢慢地,我们长大了,夏天是越来越热了,雨水也稀了不少。村庄里的人,一拨一拨到山外去,进了城,庄上的人气就淡了,不那么旺了。偶尔,有人聚在夜里,喷的话题就少了,却依然离不开天气和水,离不开土地和庄稼……就有人说,连蛤蟆叫也一年一年的少,接腔的说,是哩,谁说不是哩?

没有蹑手蹑脚去看蛙的孩子们了,他们玩着手机,突然会对大人说,全球都变暖了,还差咱小山沟里啊!大人们觉得孩子是比自己懂得多,却还是叹了长长的气。他们还是喜欢那些年的夏天,喜欢那些跑来问他们一只蛙背着另一只蛙的孩子。

祈雨了许多天,日头还是红的,他们再去黑龙潭看时,那一小汪水也没有了,他们蹲在那里,瞪大眼睛,想找找那些鱼虾的影子,却没有。黑黑的潭壁,日头照在上面,刺人的眼。他们抬头瞅瞅,觉得人站在地上和天底下,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挤成一股水,漏掉了,连一丝痕迹也留不下,连一点点声音也没有。

雨终于下了,还不止一天,那些被雨水滋润过的村庄和土地,以及草木,以及人和动物,一切的一切都滋润起来了。蛙鸣起来了,不是大合唱,却有力,没有人去打扰它们,大人没有,小孩子也没有。

我就坐在门前听,近处的,远处的,蛙鸣阵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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